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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ice: This article is a re-edited version of the one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Chinese Landscape Architecture. The publication of the text is officially permitted by Chinese Landscape Architecture; the publication of the pictures is permitted by the author. Do not copy without permission.
摘要:作为风景园林学中一种非常重要而特殊的设计类型,纪念性景观因其强烈的政治性、时代性和主题性特征成为社会性思想传达的主要载体,因此往往能够产生重大和深远的社会效应和影响力,是风景园林设计创作永恒的研究课题之一。本文试以历经三年创作周期的青海原子城国家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景观设计实践过程为线索,论述了高海拔恶劣的特殊生境下景观设计的变通途径,深度探讨了属于中国地域性的和当代性的纪念性景观的设计模式及其可能的拓展之道。
关键词:原子城 设计学 定性 定型 定形 天王山
为了那片青杨(上)
6.1 方案二——2007.04 皈依设计学本题
6.1.1. 高潮点的重新定义
果然,移碑的预案最终由于经费的原因被否定了,这意味着高潮点将成为一处全新的设计,从全局意义上讲它也自然成为了设计的重中之重。
如果位置不变,那么新的主题以及其对应的形式语言是什么?主题是一个决定性的因子,原子城项目建设立项的目的是为了纪念新中国在金银滩研制两弹这个历史事件,因此把纪念原子弹氢弹爆炸作为全园高潮的主题是顺利成章的。问题是如果还是继续纪念碑式的强调垂直向的设计思路,原碑是必须原址保护的,两者的空间距离不可能很远,那么空间设计中两者的关系是什么?纪念园区是否需要这种明显的从主题到形态都显重复的关系?如果能换一个思路,即高潮空间不再强调核武器本身,是否还存在其他的主题?
“原子弹毁坏了这里的一片绿色,但它并不毁灭人类,因为它在中国人手中是和平之神。”
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纪实 慈爱民 彭子强 原子城揭秘
——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内幕 63页,王忠海主编 内部资料
显然“和平”是唯一合理的答案,首先,“和平”主题的崇高性是毋庸置疑的;对于战争和暴力,人类文明的进步应该反映在对其进行反思的基础之上,而非宣扬它们本身,不管它们看上去是如何正义。对于研制可以毁灭全人类的核武器,我们的确应该进行反思,反思这件事的目的、意义和影响。
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刚刚经历8年抗日战争又遭遇3年的国内战争,新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可谓满目疮痍,除了强大的政权和精神力量,物质资本相当微薄,同时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台海、中美和中苏政治危机不断。无疑新中国在这种国际关系中始终是处于弱势的,“核弹”,一种让二战日本彻底缴械的致命武器被当作国际外交中最为有力的以强凌弱的筹码,对于新中国,这种威慑和讹诈不仅仅来自强势的资本主义阵营,同时也来自社会主义帝国。随着美苏对峙世界进入冷战时期,美苏对中国的战争威慑愈发强烈,针对新中国的战争看上去总是一触即发。拥有两弹是个转折点,国人对于两弹总是有着特殊的情节,一者在当时如此艰苦的条件下独立研制两弹的壮举的确值得骄傲,再者此后新中国获得的更大的生存空间很大程度来自拥有核武器。
当今世界各国各界一直在对研制生产核武器这种可以永久毁灭人类自己的行为进行反思,1996年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签署加入禁止核试验的公约,因为人类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相信多国拥有核武器所形成的制衡格局可以达成世界的永久和平是幼稚的,如果不控制核武器的扩散,人类将最终迅速走向灭亡。文明的标尺不是以暴治暴,关键是如何认识暴力本身。
我们应该通过纪念园告诉后人,中国的复兴之路是自强自省之路,中国研制核武器之路的目的地是和平的世界,而不是一个宣扬战争和暴力的场所,同时应该反思什么是真正的和平?生活在物欲促使下爆炸式进步的人类社会,应该有一种声音不断地提醒自己,使得人类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是对于和平世界的真心向往,就像王洛宾的那首歌一样,一种对生命的本位式的崇敬和赞美。
如果“和平”作为高潮点表达的主题,那么这个高潮点对应的形态是什么?显然,崇高的形象对应于崇高的主题,力量、宏伟,纪念碑式英雄般的高耸,这些都是表达崇高性的经典语言,而“和平”的主题同时也赋予了场地另外一种可能的气质,那就是平和、安详、宁静和空灵。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南部森林中建成了一座举世闻名的墓地,其中墓地北入口区域的景观堪称上个世纪现代主义艺术的巅峰之作,通过两个建筑师阿斯普朗德(Gunnar Asplund,1885-1940)和(Sigurd Lewerentz,1885-1975)天才般的合作[1],这个设计和实施跨度长达半个世纪多的作品,展现了建筑和景观完美结合的巨大力量,对现代纪念性空间设计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设计师懂得如何藉借斯德哥尔摩南部森林给予场地的无穷的原始力量,他们在墓地北入口区域清出了一片空场,这个空间获得了林地界面清晰界定,莱维伦茨负责了更多的景观设计的工作,在入口甬道的轴线南端设置了一座巨型表现主义的十字架,其东侧是阿斯普朗德的火葬场建筑(1940),巨大的柱廊阵面向西侧,使得建筑和景观之间获得了相互的意义,莱维伦茨在十字架的西侧设计了一座十余米高的类似祭坛的土山“纪念之丘” (Hill of Remembrance,1928),通过北部的蹬道游者可以径直登上山顶平台,平台由纪念林( Grove of Remembrance,1958)围合,这里是一处令人无限追思的冥想空间,向天空望去,一切在都将在这里得到升华。至此“十字架之路”的纪念碑式,地形设计的大地艺术般的力量,火葬场建筑的现代主义和新古典主义在这个墓地梦幻般地相遇了[2] [3]。
“纪念之丘”原型为“台”,一种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祭祀建筑形式,它为我们提供了启示,即高潮空间可以由“空”而生。在原子城纪念园此时此地,相比于“实”的高潮表达方式,“空”更合理也更有表现力,这样“和平之丘”的雏形便形成了。
在原子城项目第一轮立项可行性研究报告中的第一方案设计人员提出了在主轴线西侧设置一处名为“为了和平”的主题雕塑的设想,在我们的方案一中“和平园”在中轴线上作为尾声出现,这次“和平之丘”作为高潮点登场,而且是以“空”的方式,这个变动在纪念性空间设计理念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它直接改变了游者在纪念园序列空间中的体验和观感。
6.1.2. 设计学本题
随着设计条件的落实和思考的渐进深入,纪念园的设计结构好像被自然而然地挤了出来,如同被雕塑家从石头中解放出来的雕塑:渐渐清晰和固着,我们也逐渐在向设计学的本题迈进。
从设计学角度,风景园林设计可以分为“定性”、“定型”和“定形”三个大的设计层面或设计阶段。
“定性”,指判定设计对象的类型属性。“判”的重点在于对原定类型属性的质疑,“定”的核心在于对于原有类型属性和场地属性之间裂度的关注。
一般情况下风景园林设计师所面对的多是已经确定了属性的设计项目,也就是说类型属性是既定的,如原子城项目就是纪念性园林设计类型,是前题条件,不需要判断其正确与否。虽然的确存在在设计阶段通过设计研究质疑项目属性是否适当的情况,这种“定性”的“修正术”更像是对上位阶段(策划或规划)考虑不周的一种补救或补充,不过最终的结论往往也只能证明当下选择的设计场地是如何的不适合相应属性,建议另换选址云云,更多的是通过后续的设计修正项目属性和场地属性之间的裂缝。总的来说对项目属性进行修改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技术上也有其特殊性,但在此并不必展开论述。
作为上位的事物,“定性”中对于类型属性的理解和认知无论如何都是重要的,尽管大多数情况下作到因袭即可,但一旦出现误读或无视某些必须考虑的基本规则,那么对于后面的设计成果而言就是灾难性的。其实最为重要的是对所定之性之于设计对象的潜在影响进行判定,重视从“定性”到“定型”的衔接,涉及宗教性的和政治性的项目这点尤为显性。
“定型”,是指选定场地的空间结构型;“定形”,指确定界定空间的形体及其材质。
空间结构型与场地功能组织密切相关,某种程度定型上就是建立在功能空间型基础上的,有着较为可辩可证的逻辑。本文上篇中所说论述的大多是关于定型的思考,中篇跟随设计的深入,从整体的场地组织向局部的场地组织拓展,还将涉及大量不同层面定型的讨论。
无论你最终如何去理解一件设计作品都无法绕开一个界面,那就是“形态”,一种通常被理解为最为肤浅和表层的东西。对于设计师而言,形态是一个不应避讳的永恒的话题,造型是设计师永远需要寻求提升的一项核心能力。设计结果必须要落实到形态,否则所做的事情都是设计,也都不是设计,所有一切都需要通过具体的形态把设计固定(或暂时固定)下来以形成所谓的“标靶效应”,设计师一旦具备了这种定形的技能将在不断积累中极大地促进自身对设计的理解。但我们仍需不断探求解决的问题是“定形”非常难以通过论理的方式得到有说服力的结论,因为它进行评判的核心部分带有很重的感性色彩。
如果只重视定形,可以做出完美的局部,却很难得到完美的整体。如果只重视定型,可以做出完美的功能,却很难得到通过体验的方式打动观者的设计结果。看似定型重功能,定形重美学,其实定型与定形的相互关系是非常微妙的,设计从定性到定形是自上而下又随时自下而上反复求解的过程,批判性是重要的,通过质疑来修正认知,尤其是在从定型到定形的反复过程之中。定性、定型和定形是设计从宏观到微观的三个层面,属于一个设计师平衡的三项基本功,而其中“定形”是最后也是最为设计师式(designerly)的一环,因为它属于“设计作为专业”无法被替代的部分。这里强调设计师式的思维不是因为强调设计师的曲高和寡,而是因为我们已经过于无视设计师所应关注的本源性课题了。
定性、定型和定形属于风景园林设计学的方法论,它们是求解设计学本题的方法,而不是设计学的本题,设计学的本题是如何塑造有品质的“空间”或“空间序列”,这种本题对应于游者的完整体验,大到空间序列的节奏控制、中到空间形态和尺度比例关系的推敲,小到关注材质细部搭配与衔接。通常来说这种体验从拿到总平面就已经开始了(或最终回归总平面),严格意义上讲风景园林设计应该是从平面到空间的完形。
一般而言一件设计作品的形成与两个因素直接相关,第一就是设计师的品好,设计师在自身发展的特定时段都会使用相对固定的设计语言,这种语言无论在什么设计场地都会反复地主观出现,和设计场地的属性之间没有必然的客观关联性;第二就是场地属性,一位合格的设计师尤其是风景园林师,是不可以忽视场地属性对于设计的潜在影响的,而且设计师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激活场地属性的潜在价值。那么,如何激活?
6.1.3. 596纪念园空间体验节奏布局、平面设计与设计定格
纪念园钟摆式模式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在路径上可以根据需要经营任意一点与高潮点之间的视线关系,路径是独立的和唯一的,行进在这条路上,目标在远方若隐若现,始终提醒游者它的存在,人们却无法径直往赴,无论路径有多曲折只有完成路径全程才能达到目的地。除了对纪念性空间新模式的探索意义之外,这一zigzag图式还存在一个针对原子城的很重要的暗喻,即试图告诉后人,中国自主研制原子弹氢弹之路(596之路)是极其曲折和艰辛的,但同时又始终充满了希望,这种希望源自万众一心式的对自身信念的坚守。
对于游人而言,能够持续走完设计者所规定的象征主义路线1需要的是合理的情节、紧凑的节奏和具有吸引力的节点作为牵引前行的动力之源。
596之路可以视为国人科技自救的一条攻关之路,为了强化游者在行进过程中层层闯关的感受,在原子城221厂地下指挥中心通道中层层重门景观的启发下,我们在纪念园596之路上设置了5道被开启的钢门,寓意这段历史5个重要时间和事件节点。叙事上我们遵循了时间线索的一般规律,着力表现了从1959年6月开始自主研制至1967年6月氢弹试暴成功的这段历史。我们注意到一个问题,就是博物馆展陈和外环境设计所要表达的主题内容是一致的,只是一个在室内一个在室外,从原子城项目总体层面考虑应尽量避免出现重复表现的情况。由于专业的不同,其职能和特性也不尽相同,展陈对于史实内容的表现无疑可以更加完整、细致和全面,文字、图像、声光电等的手段更加丰富和综合,而室外往往不具备相应适合的环境条件,从参观次序上分析游客一定是先进入博物馆参观展陈后进入596纪念园进行游览,因此景观设计与展陈设计在表现内容和形式上拉开距离是必要的,景观设计所表达的主题结构应强调简明、洗练和清晰,应大胆舍弃不必要的繁复的细节并提炼出适合景观设计表达的内容,这里的关键词是景观体验。
林荫道、篮球场和若干散点的青杨林的呈东西向延展的布局关系本身就非常适合蜿蜒型路径的贯穿,加之纪念馆的南移,596之路与青杨林荫带的组织关系显得更加顺理成章:即正对纪念馆北出口设置596纪念园南入口,高潮点“和平之丘”与之遥相呼应,进入园区后不久便开始往东北方向行进,不远就是林荫视廊的东端,我们惊奇地发现这条路径已被人不经意间用足迹描绘出来,走到端头一转身左拐,与“和平之丘”形成直接的对视关系,再转便是百米全进深的林荫带视廊映入眼帘, 这种转折带来的空间变化可以使得空间序列的戏剧性在596之路的前半段便得到空前的强化。穿过林带后便可进入篮球场区域,一个高潮点前最为重要的景观节点,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而然又富有节奏感;倒是此节点之后到“和平之丘”之间的空间序列需要小心经营和控制,以使游者的体验始终环环紧扣而又张弛有度。这段空间牵引路径迂回的主角变成了散点分布的若干株巨型青杨,最终路径从东侧回归中轴线向北直指“和平之丘”;在翻越这个高潮空间之后,我们在土丘北坡和纪念碑之间还安排了一个“尾声”的处理环节“人名墙”,至此完成了596纪念园空间序列节奏点的布控。
设计最终的力量是必须通过形式语言传达出来的,相较于方案一,在定型到定形之间反复游离后定度的方案二对于设计感的提升是全面性的。首先我们将平面图形的完形性作为设计品质体现的第一要务,经过全面精细调整后,596之路路径平面折曲线线型的张度和流畅性已经具备相当的说服力,这种说服力还来自于调整后环路和支路体系对于总平面构图均衡性的支撑。路径体系力图简明有力,每一根线路对于全局的美学和功能都很重要。
我们尝试使用当代(contemporary)的设计语言并赋予新的阐释,它们来自于这片广袤的大地。纪念园使用了具有鲜明特征的景观材料毛石墙和锈蚀钢板作为设计语言的基调,毛石墙是略去了宗教符号的嘛呢墙,锈蚀钢板则源自原子城那个精神如钢铁般坚毅的时代,两者都关乎于对信仰的暗喻,这种暗喻在596之路上随地势起伏绵延形成了一种基于大地的设计语汇和风格:浑厚、粗犷、大气、富有力度并无处不在。
6.1.4. 序曲 -“596纪念园入口区”
从纪念馆北口出来596纪念园便可映入眼帘,此时青杨林海如画卷般展开,前方“和平之丘”的位置在层林尽染之后有些分辨不清,在一段毛石墙的导引下,第一座钢板门打开了,人们由此正对“和平之丘”进入596之路。
凡是翻阅过中国原子弹研制历史的人都会感慨于毛泽东等新中国第一代伟人们过人的胆识和韬略,体会到何谓“高瞻远瞩”,正是这些伟人谋事未来并作出立断,一切才可能开始,所以我们认为在进入596之路之前需要表达出这个概念,于是平台作为语素与钢门和导引墙一起构成了596纪念园的门户景观,此时重要的是推敲三者合理的布局关系。门扇和墙体是有逻辑关系的,可以视为一个语素组出现在中轴线东侧或西侧,对应出现平台-人口-门墙,门墙-人口-平台等若干种变化,其中第一种最为简明。因此我们在入口西侧设计了一片乱石荆棘之境,其上架设一处高出地面并深深远挑的钢板平台,在进入596之路入口前设一蹬曲径攀至高台,站在平台上可以透过叠合的青杨林树干遥望“和平之丘”。
人们也可以选择径直进入纪念园,北行少许即向东北远行,绕过小树林后来到一处空地,这里我们营造了与“和平之丘”的第二次直接对话,出于空间节奏的考虑,与入口平台的“高瞻”不同,这里意在“远瞩”,放置了一个经过变形犹如巨型望远镜的锈钢方筒,它的设计灵感来自656号工号的观测孔的,站在这个艺术装置面前,“和平之丘”完整地出现在视框之中,再次强化游者对目标存在的认知。
6.1.5. 空间转换器-“下沉广场”
利用百米青杨视廊效率最大化是将zigzag路径起始段设计为东行的重要原因,这样观者可以从东端进入林带中央,以便在正行方向(向西)上全进深体验林带所营造的空间氛围。在这个方向上行进视廊的效果无异于一种框景,而视廊所框之景正是围合卫校篮球场的青杨林,根据Norman Newton的理论[4],这种路线选择实际上使得原有青杨视廊转化为强化西侧篮球场空间的设计故意,而这个空间的处理尤其是南部的进入方式决定了这段游线空间牵引力的强度。其实这个原理同样适用于视廊东端的节点“远瞩”。设计中我们以轴线高潮点为圆心对视廊的路径作了大弧线的处理,使得原本笔直的视廊空间产生微妙的弯曲。
如果说596之路南入口节点是纪念园空间序列的起点,而和平之丘对应是高潮点,那么篮球场青杨林空间则是典型的转折型空间,扮演了非常关键的承前启后的角色,空间上它是向西进入然后向北向东完成转向式过境,现状青杨林的围合性使得这个空间同时兼具稳定性特征以及场地高识别性的特征。
我们知道物体在转弯时是受离心力影响的,离心的方向是沿弧线的切线方向向外发散,如果空间变化的反应对应这种受力的状况,如作放大缓冲或作强化处理,那么将产生空间的图式逻辑,设计中我们将这种逻辑作用于596之路路径上的所有转向点。以篮球场空间为例,如果在转向线的外侧形成放大的缓冲空间是符合离心力学规律的,于是我们将这条转向线设置在青杨林方圈的东南角,这样一个放大的缓冲空间便自然而然地整体性放置于青杨林的围合之中。
青杨视廊西端至整个篮球场区域的原有地势基本上是持平的,这意味着我们很难借助原有地形变化的资源条件,而仅仅依靠现状青杨林是很难达到理想效果的,考虑到这个空间在整体布局中的突出地位,如何强化空间的戏剧性成为构思的重点。我们设想了一个下沉空间,下沉无疑可以使篮球场空间围合度更高归属感更强,另外一个出发点是出于对原有青杨的保护,因为现状青杨树干出土处的高程是不能轻易改动的,因此减法即围合空间下沉成为个不错的选择,再者青海高原是缺土的,土方始终是个困扰景观改造的难题,在这个地方凭空堆地形(加法)可行性上是受限的。问题是这个思路无异于是在平地中挖了一个坑,然后让游者下到坑底然后再爬上来,设计型上属于“无理手”,但有的时候这种“设计型”上的无理手却可以通过“设计术”来解决。
我们发现进入和走出青杨林方圈下沉空间的场地条件是存在着微妙差异的。进入方圈与青杨视廊西端存在明确的衔接关系,这种关系可以导致进入的方式并不受青杨林方圈范围的影响,而走出时的情况则不同,由于希望游者最后可以进入并触碰到方圈北面的青杨林,这样走出是受到方圈南北距离直接影响的。设计中从青杨视廊西端出来后不久便开始采用长坡道(长70米)下沉,意味着游者徐徐缓降进入低点,而且坡道设计有意识采用弧线向北弯曲,导致转折低点距离方圈北面青杨更近,由于必须要迅速回到原青杨林的高程,于是产生了空间急升的大坡度(长30米),这种节奏的变换可以有效遮掩“无理手”的弊端,当然如果要达到最大的戏剧性效果还需要另一个关键性条件,即转折点两端空间互不可视,这就需要借助一种重要的景观语言:墙体,景观空间语言中最为有力和明确的界定方式,其实下沉空间已经对应于挡土墙语汇运用的必需,而在这里我们进行的是了最为大胆的设计冒险:非线性连续瓢曲墙体。
为了让转折点两端空间不可见,我们尝试运用一个渐升的毛石墙体作为空间转向的导引界面,这个墙体的东起点从地面层渐渐坡起,至拐弯处达到最高点,然后延至北端与一钢板门结合收尾,长度达百米,两端的墙面是垂直的,渐变到拐点处则产生明显的收分,最终形成墙面匀称的瓢曲。与毛石墙相对的另一面采用了连续的锈蚀钢板墙形式,钢板墙在平面上则如一条舞动的线(240米长),从而大大加强了空间的表现性,但其顶面是水平的,与原地形标高基本一致,形成一条让空间回归理性的地平线。毛石墙、钢板墙和地面共同形成了有趣的空间联动关系,尽管钢板墙在地平层呈现恒定不变的水平向高程,但由于地面的先降后升并且坡度不一,随着钢板墙侧立面设计上大幅度连续变换墙体的倾角,游者在行进中获得非线性空间的戏剧性体验。尽管在技术上我们曾在香山81号院和北京CBD现代艺术中心公园项目中对非线性毛石墙和石砌块墙体作过一些尝试,但在如此偏远的地区以如此大规模和如此大难度设计瓢曲墙体其风险之大是不言而喻的。地面层坡道的下降和一侧毛石墙的坡起,另一侧的钢板墙呈波状逐渐迫近,通道宽度越发收缩,而墙体在转折点高度达到极值(达4米,但从地面层看只有2米高),这时通道空间受到空前的挤压,沿墙转折后空间则豁然开朗,形成场所感强烈的内聚空间,地形的急升可使北面的青杨林尤显崇高和伟岸。
走出这片青杨林之后在毛石墙和第二座开启的钢板门的导引下,游者开启了与“和平之丘”第三次直接对话的旅程。
6.1.6. 变奏
离开下沉广场也随之离开了巨型青杨林密集分布的区域,空间的紧张感一同松弛下来。在开敞的空间中行进“和平之丘”变得愈发清晰,前方散点生长的大青杨是如绘般的风景树,饱满而雄壮,路经在它们的牵引下向中轴线以东继续前行以完成zigzag图式的平衡性,毛石墙加钢板门的重复出现宣读着剧本,而它们之间的关系已开始松散,谕示攻关力量的摧枯拉朽,当路经重新迂回转到中轴线时,在最后两株巨型青杨树下,“和平之丘”正在眼前。
6.1.7. 高潮点-“和平之丘”
“和平之丘”是纪念园全园的重心,山顶部分代表了一个犹如世外桃源般理想世界,因此在蹬到山顶平台之前需要设置一个空间的阈(threshold)以形成明显的空间转换来预示这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与“下沉广场”不同的是,这个阈在中轴线上,形式必须简洁有力。
我们设想在山体中嵌入一个3米宽封闭的钢筒通道,进入通道意味着空间的极度收缩,通道中光线开始幽暗,需要行走数米正前方便出现了一道天光洒在逐级抬升的蹬道上,位于顶板的一扇钢板门盖向后翻起形成缺口,人们可以径直登上4米高的平台,空间顿感无限辽阔犹如从潜艇中走出的一般,为了加强戏剧性我们还专门设计了两条悬索拉住向南深深挑去的门板。山顶平台中央是一个映射无限天空的方形镜面溢流池,周遭围合了可供坐憩的长条石椅,连同钢板门上镂空的和平鸽群飞起的剪影与水池池底由和平鸽组成的世界地图都暗示出这里的设计主题:世界和平,一处可以接天的地方,一处用于冥想的空间。
“和平之丘”是人工堆起的土山,它叠加在原纪念林边缘的一片小树林之上,作为高潮点这里的地形升起是必须的,对于它们的消失我们非情所愿,这算是为新事物的产生所付出的代价吧。
6.1.8. 纪念广场
纪念广场位于纪念馆南部,根据总体布局所确定的从纪念广场到纪念馆再到纪念园的浏览次序,纪念广场是第一站,它与纪念馆建筑南立面一起构成青海原子城国家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门户形象。
纪念园与纪念广场由于纪念馆建筑的存在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馆北的纪念园尽管东侧近邻主干道,但由于围墙和管理模式的限制对于城镇民众而言纪念园作为公共空间活动的意义并不大,更类似一个封闭的博物馆后花园;而馆南的纪念广场则完全不同,它所承担的主要职能有两个:门户形象和公共集散,对于西海镇它更像是个尺度宜人的城市广场。这个时期纪念馆建筑产生了一个格局性的变动:向南移动了35米,必须承认我们是幸运的,这一变化使得纪念广场的进深变小了,纪念馆建筑立面更有效地对广场进行了控制,与此同时也为馆北纪念园留出更大的进深。作为设计挑战,问题在于如何以不对称的方式设计一个完全对称的建筑立面所主控的城市广场,“动态均衡”是我们在这个项目设计中一直坚持的美学原则。还有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纪念广场只有在西侧部分存留少许大尺度的青杨,在缺少植物手段的客观条件下如何通过其他设计语言保证景观效果的质量?
进入221厂地区后在305国道上便可以看到纪念馆,原本硕大的体量在这个场景里建筑好像只是个小模型,显得很是单薄,从这个意义上讲,广场设计需要和建筑一起强化自身的视觉影响力。广场东南角是镇级的城市标志点,因为参观原子城的人流主要来自西宁方向,经310省道北行转至同宝路后进入基地参观的,所以这个点应针对环境做出反应,它也会影响到广场的内部格局,这对于打破呆板的中轴对称有利,我们建议在这个点矗立一座高25米的柱状城市雕塑作为景观标志物。
纪念广场进深110米,面宽170米左右,面积几近2公顷,为了避免空旷不当的广场,我们仅选择中间的50米(广场总面宽的1/3)条带作为硬质铺装的场地,其余的2/3都安排为绿地。纪念广场的首要任务是拱托主体建筑,仿效炮轰试验掩体建筑的纪念馆面阔达120米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底盘基座,只是在馆入口处设了功能性的几级台阶,这个缺失成为解决设计问题的切入点,需要通过景观设计的方式来弥补。纪念广场地势北高南低,建筑入口到同宝路的高差达2米,我们在馆前预留了环车道的进深,在环车道以南设计了1.5米高差的台层阶梯,这样在铺装场地两侧就有了处理高差的机会。设计中我们利用毛石挡墙明确了对硬铺广场的界定。显然,站在广场入口处这些台阶和两侧毛石挡土墙一起转化为建筑的基座,从而加强了纪念馆的庄严感;非对称的平面布局在空间中非但没有破坏主体建筑的严肃感反而显得更有层次和变化。
尽管硬铺广场的面宽被压到了50米左右,台阶下的广场进深达百米,我们仍感觉空间苍白无力,缺乏内容和层次。于是我们尝试在广场核心添加了一处方形薄水池,上面月牙状摆放着有似金银滩上羊群的巨石,甚至设想采用雾化设备以增强效果;为了加大这个设计的可视度,我们采用了先降后升的勒诺特式地形处理手法来增强广场的纵深感[5]。
6.2. 翻越“天王山2”
走“精品之路”路漫长而艰辛,“作品”,有如遥远的前方那盏荧弱不定的明灯,对于它的渴望演变成夜行人的一种信念:坚持!
作为当时青海省的“一号工程”,原子城的项目建设受到中央和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这让上上下下承受了巨大的政治压力,具体操作层面省发改委及委统建办的负责小组给予了清华设计方以最大程度的尊重和相当宽松的创作条件,因此我们没有也任何理由交出经不住考验的答卷。
经过4个月的努力2007年1月我们终于完成了施工图的绘制并正式提交,4月22日在省发改委的坚定支持下方案二在西宁举行的补充汇报中顺利获得通过。这时突然发觉心中却是空荡荡的,如释重负转换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虚空,让我们隐隐感到似乎真正的大考即将来临。海北的晴天,天很高很蓝,一切都是那么开阔和清晰;海北的冬天,很漫长也很严酷,又有着太多的不可测。
原子城项目是我们这个新成立的研究型设计团队3所承接的第一个国家级重点工程设计任务,而这个团队的成员基本上都是25岁以下的年轻人,资历和工程经验是谈不上的,有的就是“无畏”、“勇气”和燃起的创作“激情”,直至2009年6月竣工验收,对于我们与其说是经历了长达2年的施工期(一年中海北户外的可施工周期只有5个月),不如说是2年漫长的等待期,尽管对于结果我依然坚信,但我无力使得整个设计团队摆脱对未来的迷茫,设计的596之路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冒险和对应的一往无前,在这条路上需要有力的设计结果作为前行的支持和补给,否则再热烈的激情也会消退殆尽。这个设计落实到场地究竟效果如何其实任何人都没有底,毕竟图纸空间和模型空间距离现实还是有本质的距离,“在那遥远的地方”会出现一件具有理想意义的作品吗?
统建办项目小组所承受的压力是最为集中的,由于投资限制的严肃性,统建办在具体操作阶段极力从各个角度对预算进行压缩,比如尽量选择地方施工队伍、削砍不重要的分项和尽量使用地方加工的材料。统建办小组工作也是非常尽责的,很庆幸有这样甲方的督促,他们每到一个阶段的关键点都会请设计去现场判断一下施工是否出现了大的问题。我们知道在园林施工过程中进行一定的调整相对是容易做到的,对我们而言更为重要的是可以通过场地问题包括针对施工的失误进行二次创作,这种调整几乎遍布原子城项目的每个节点。由于路途太过遥远,教学工作和设计项目的异常繁忙使得我只能采用当天往返的方式,一次在海北工地多只能呆上3个小时(对应于9小时的行程量),这便对设计的现场应变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每次去现场都相当于一次大考,一是迅速发现现场问题,二是即刻提出修改意见和对策,同时这种和一线工地负责人和工匠的沟通是最直接的,通常也最有效,我们从中获益满满。
在4月的工程交底会上施工队竟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这种情况说明施工人员还没有通过阅读图纸形成对这个项目工程难度的充分估计,因为我们知道那都是些貌似可以简单实现的设计,园林施工有其特点,施工建设队伍对于设计作品的理解力往往是最关键的。
毛石墙的施工就是一个例子,毛石墙的设计长度占全园墙体的70%,戏份不可谓不重,它形成了纪念园重要的灰色基调和肌理。客观上讲毛石墙施工不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但需要控制,尤其在开始阶段,以往项目中我们也经常使用毛石墙作为设计语言,但不同的是这里的毛石墙以嘛呢墙为蓝本,由于刻经的功能需求,毛石原料体块一般扁长而且比较平整,墙体砌法在转角收头的地方有其独特的地方,重要的是让砌墙工人理解你的目标导向,否则很容易形成“毛石砖墙”或文化墙一类的尴尬结果。经过三次工地踏查的纠偏之后,毛石墙施工终于走向正轨,往后工人的发挥便超出了设计的预期, 完全的令人愉悦。当然也有很失败的例子,比如纪念广场的毛石铺地,尽管写明了做法要求提供了目标图片,施工队仍按自己的工程经验和审美理解将自然石材进行不规则的平齐切割,然后再精细对缝拼贴在一起,效果和我们原本追求的随意自然的质朴风格相去甚远,而且等发现时预算和时间都不允许我们恢复原设计了,幸好在地面层形成的是完整的肌理才不至于酿成大错。
海北一年的冬天有七个月,不久室外工程都进入了等待期,高海拔地区严酷气候条件下的慢施工状态最终导致竣工期不得不往后推延了,毕竟在这里施工不是一个盲目论干劲的地方,某种意义上却把坏事变成了好事,因为至少不会把这个项目演变为一项典型的政绩工程,有了时间,于设计于施工也就有了纠错的机会。施工周期延长也有其不利的一面,由于原材料物价的大幅上涨,对于施工队伍这样一个企业而言压力是沉重的,也直接导致了队伍的不稳定,对于施工速度和质量都是有影响的。
数次赴工地供料地考察,每次都提石材加工精度的问题,每次看到结果失望之情都难以言表,海北地方整形石材加工工艺水平之低完全非我始料之所及,也让我冷到了极点,试想一个标准块状石料都无法保证精确批量生产和施工的地方,如何保证大量的非标准设计的高质量实现?
2008年9月初我们得到通知说下沉广场钢板施工基本成形了,于是有了第10次赴工地的踏查现场。整个项目最让我们担心的部分就是下沉广场超长尺度瓢曲钢板墙的工艺问题,因为已经深谙地方石材加工的水平,如果钢板加工再出问题,那么这个设计的水平将很难在空间体验这个层面体现。多次国外工程踏查的经历让我们意识到其实中国景观工程在金属加工工艺方面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是最大的,大规模钢板瓢曲是一个冒险,也是一个挑战,因为我们完全不能确保施工队伍的水准,如果失败那么下沉广场将惨不忍睹。
9月5日我心情忐忑地步入下沉广场,当初步建成的近240米长的钢板墙带(占596之路三分之一)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引入眼帘时,我第一次被设计的场景深深地震撼了,钢板墙施工造型精准度的把握近乎完美,场地空间的尺度感和设计感俱佳;当29日我再次来到现场,几场秋雨过后的钢板带已经完全变成锈红色,蓝天白云映衬青杨叶色的金黄,一切都那么令人兴奋和着迷,这时我已完全相信原子城纪念园将会成为一件“作品”,一件特殊景境下可遇而不可求的“作品”。
非线性设计这座天王山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被翻过了,它再次证明了中国施工队伍的过人才智(另见北京CBD现代艺术中心公园乐墙施工[6]),由于总体施工技术水平的落后,中国工人面对工艺难题时经常会巧思出一些非常规的简易办法,完成的是在发达国家需要凭借先进施工工具和天价才能实现的工程,虽然这种状况并非长久之计,但我们对这种中国智慧仍感到无比自豪,也完全值得经心总结。
欣喜之余不禁思考但如何把项目坚持下来,而且在过程中不断改进使得设计更加到位,后续最大的问题是细节的品质提升和雕塑与环境的尺度关系。
为了那片青杨(下)
- 原320米长的纪念园直线游览距离被演变为一条长达700米长zigzag路径。
- 天王山,日本围棋术语,特指番棋中最为关键的一盘。
- 景观学vs设计学研究中心成立于2006年4月
参考文献
- [1] 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M]Sigurd Lewerentz(1885-1975), The Dilemma Of Classicism,London: 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1989
- [2] Nicola Flora etc. [M]Sigurd Lewerentz(1885-1975), Milano:Eleta architecture, 2002
- [3] Peter Blundell Jones [M]Gunnar Asplund, London: Phaidon, 2006
- [4] Norman T. Newton [M] Design on the Land, the Development of Landscape Architecture, Cambridge: Belknap Harvard,1969 :3
- [5] Georges Farhat,Le Notre: anamorphoses , topography and territories[J]Pages paysages, No.8, 2000: 44-53
- [6]朱育帆 姚玉君,都市伊甸 北京商务中心区(CBD)现代艺术中心公园规划设计[J] 中国园林,2007(11): 50-56
笔者谨以此文向金银滩原子城的铸就者致敬! 历史将永远铭记所有把热血和青春奉献给这片土地的人们。
hi 各位同学有谁去过文中提到的Woodland cemetery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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