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从三个新西兰城市的重要风景园林作品出发,概括介绍了既狂野又精致的新西兰城市景观,以期为中国的城市景观建设提供借鉴。
摘要:地处南半球的新西兰,以农业与自然景观享誉全球,保护有价值的栖息地和生物多样性是其城市发展基本政策。同时,作为一个双文化的移民国家,土著毛利文化的影响在城市发展进程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尤其是近些年,地域特色、民族标示、场地历史等设计理念的呼声越来越高,使得新西兰的城市设计从完全照搬欧美国家,到逐步摸索出自己的特色,塑造了当今新西兰城市景观风貌——狂野中的精致,在刚性的城市空间里,展现了一种原始的、野性之美,又兼具良好的生态服务功能,是生态与地域特色结合的一种表现。本文以新西兰首都惠灵顿(Wellington)、“花园城市”基督城(Christchurch)和尼尔森(Nelson)三个城市为例,重点介绍生态意识与地域特色等理念在城市景观设计中的应用。目前我国的城市建设既面临严峻的生态环境压力,又受各种西方外来思潮的影响,希望本文对我国蓬勃发展的园林业有所启示。
关键词:风景园林;生态功能;地域特色;民族标示
概况
被誉为“长白云之乡”(The land of the long white cloud)的新西兰地处南半球,面积27万多平方公里,与日本、英国的国土面积相近,由北岛、南岛、斯图尔特岛及其附近一些小岛组成,形状犹如一只倒置的靴子,镶嵌在太平洋中,西隔塔斯曼海与澳大利亚相望,北邻汤加、斐济等小国。
新西兰属温带海洋性气候,季节与北半球相反。夏季平均气温25℃,冬季平均10℃,四季温差不大,阳光充足,降水充沛,大约在640mm-1500mm之间,且年分配比较平均,优良的气候条件以及长期孤立隔绝的地理环境孕育了独特的自然景观:巍巍的高山峡谷、细腻柔软的海滩、壮观的冰川、炙热的活火山、幽深的原始森林、广袤的牧草地、清澈的湖泊、蜿蜒的小溪……近些年,政府为保护这些自然珍宝建立了完善的法律体系;公众对自然环境也持有保护重于开发的态度;在城市建设中,绝对禁止开发重要的动植物栖息地,并尽可能应用本地植物,营造本地生境等。一系列政策与实践,使得这片土地犹如乌托邦,世外桃源,给人以契合自然的精神享受。
1.城市景观的发展背景
新西兰一向以农业和自然景观享誉全球,似乎城市景观不足为道。然而,实际上,新西兰是国际城市化率最高的国家之一,2001年已经超过85%[1]。这种矛盾主要因为新西兰曾是英联邦国家,其城市规划与设计模仿欧美国家,比如位于南岛的基督城,从对她的美誉 “英国之外最像英国的城市”(the most English city outside England) 就可见一斑。因此城市景观就未能在世界舞台上独树一帜。值得欣慰的是:新西兰是一个双文化的移民国家,土著毛利文化的影响在城市发展进程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尤其是近些年来,体现地域特色、民族标示、场地历史等设计理念的呼声越来越高,加之政府一向对生态环境的重视,塑造了当今新西兰城市景观特色——狂野中的精致。
公元10–14世纪,波利尼亚人首次登陆,成为新西兰的土著居民——毛利人,主要以捕鱼、采集与农耕业为生。1642年,荷兰航海家亚伯·塔斯曼(Abel Janszoon Tasmania)抵达,因受毛利人攻击而未登陆。1769年,库克船长(James Cook)登陆成功,并绘制新西兰地图,随后,大批以英国为主的欧洲殖民者移居此地。1840年,毛利人与英国王室签订《怀唐伊条约》(Treaty of Waitangi),新西兰成为英国殖民地。1947年,新西兰成为拥有独立主权的国家。短短100-200年的城市发展中,各个城市的土地利用与景观类型和格局发生剧烈的变化,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本地物种数量急剧下降,生境遭到严重破坏。此外,另一个重要人为因素也加剧了这种变化:思乡情结[2](至今,英国仍旧被喻为”家乡”)使得远离家乡的欧洲人更偏爱自己熟悉的环境,导致城市行道树、庭院树、公园树等绿化树种几乎全部是来自欧洲、北美等国的外来树种。例如在我国绿化中普遍使用的冷季型草坪,占基督城整个绿色空间的70%以上[3];城市公园也大多是英国风景式园林(图1):大面积起伏开阔的草坪、成簇成丛的阔叶树、自然曲折的湖岸。而本地植物,一般来说,整体颜色黯淡,无色彩艳丽的花朵,叶子细小,质地坚硬,给人的第一影响就是太过狂野,适合野趣环境,登不了大雅之堂,远不如来自欧洲、北美的植物色彩艳丽明媚,变化多样,质地柔软,既适宜运用在正式、规则的花园,又适宜轻松休闲的自然风景式园林,因此造成本地景观欧洲化,城市里无论是自然还是人文环境都已被深深烙上欧洲文化的痕迹[4]。
自从20世纪70年代,自然遗产与生态环境保护开始逐步受到重视[5]。政府与公众开始重新引入本地物种,塑造具有地域特色的城市景观。十分巧合的是:这一时期也是“毛利复兴”时期[6],土著毛利历史和传统开始受到广泛认可与尊重,并逐步渗入当地的城市景观设计中。
2.毛利文化的影响
在毛利文化中,自然万物都有其内在精神,被称为“Mauri”(vital essence, source of emotions) [7]。每个场所、生命体,哪怕是一棵树,一条河流,以及人类个体,都存在独一无二的特性,对待这些属性,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尊重,并不断延续下去[8,9]。例如取用自然资源时,不是盲目获取,而是有所甄别地选择;砍伐树木时,要在原地补种相同的树种;如果某个场所只有一棵树,他们绝不容许砍伐该树,因为他们相信:这棵树就是这个场所的精神所在,一旦不存在,那场所精神会随之消失,也就失去了生命力。
毛利人和土地非常亲近,以至于人们常说不是土地属于人们,而是人们属于土地,在所有毛利人的家谱中,土地无一例外都被看作祖先之一。每个部落都有一座他们敬仰的山。这山是永恒、持续和力量的象征。这山也被看作是祖先,是家庭和部落的一部分[6]。同时,他们也把活水看成是“守护神”,他们认为不同地区的河流是不能混用的,例如,某个地区的当地政府要改道Waikato河流来开采铁矿砂,当地毛利人十分反对,这个项目因此就一直未被通过。
3.现代城市景观设计特色与案例
3.1 生态与地域特色的结合
与欧美城市一样,历经城市美化运动(City Beautiful Movement),花园城市(the Garden City)等城市建设运动之后,目前,新西兰城市设计普遍运用“低影响的城市设计与发展(Low Impact Urban Design And Development, LIUDD)” [10]政策。美国城市也运用类似的政策:“低影响的城市设计” [11](Low Impact Development, LID)。这两者的共同之处在于:城市绿色空间与蓝色空间的紧密结合,例如城市雨洪管理中,普遍应用城市雨水公园,生物塘等,绿色空间被设计成低于道路平面,有效地汇集地表径流,从而补给地下水;还包括屋顶绿化等措施,可以作为step stone为本地鸟类提供栖息中转站;此外减少城市热岛效应。除此之外,新西兰的LIUDD则更强调本地植物群落在城市低影响设计中的应用,凸显生态功能与地域特色的结合,使得城市绿地在保护生物多样性中也能起到重要作用。
3.2 城市景观设计案例
3.2.1基督城(Christchurch)
(1)Broadfields公园
该公园纯粹以植物造景取胜,占地4公顷,由20个小主题花园组成。有整齐规则的花坛与水池,有纯自然野趣的小园子,属于典型的混合式园林。该公园最大的亮点是新西兰本地植物在规则园林中的应用为主,而来自欧美、亚洲等外来植物仅作为陪衬与点缀(图2.图3.图4.)。
庭院中心的一处规则式水景池,在对称轴线上,种植的是香蒲科的Typha orientalis,一种新西兰沼泽湿地常见的植物种类。
另一处圆形水池,水中种植的是莎草科苔草属的Carex secta,一旁有两只“仙鹤”在悠闲地觅食,竹藤的材质、色泽都与苔草风格统一,给规则平静的水池,平添了些许童趣。
高大的树篱分隔了不同的花园,设计师没有完全封闭,而是开了几扇“窗户”,让不同的主题花园有了几分联系,同时又有点类似中国园林的借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兴许在这里,“窗户”那边也会伸来一支红杏。
(2)城市森林的典范——Riccarton Bush(Urban Bush / Urban Reserve)
1996年,基督城在620个城市参加的世界花园城竞赛中(Bloom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获优胜奖,1997年获得冠军,成为“世界花园城”。其他城市,如奥克兰和惠灵顿,都在世界宜居城市排名中名列前茅,在2009年排行榜中,分别位列第五和第十二。除了市民热爱园艺,重视生态环境外,当地政府高瞻远瞩,从建城伊始,就保留原始丛林(森林或者灌木草丛),一直精心维护,只施以简单的步行与休憩设施,供市民跑步,遛狗等日常休闲活动。
以基督城为例,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前,大部分是沼泽湿地,多是低矮的灌木草丛,只有Riccarton和Papanui两个区有完整的顶级森林群落景观。随后100多年的城市发展,这两个区已经发展成城市核心区,Papanui丛林已被城市建设侵蚀消失,只保留下Riccarton丛林,占地23公顷,保存有树龄在400-600岁之间的湿地树种:罗汉松(Podocarp totara)、白松(Kahikatea)、黑松(Matai),以及翅槐(Kowhai), 齿杜英木(Hinau)等新西兰特有的植物种类,成为真正的城市中的森林(图5.图6.)。为了尽可能减少对丛林生态系统的影响,只简单地安置了架空的木栈道和几处休息座椅,维持原始形态,类似一个自然博物馆,向人们展示了移民定居之前,此地最初的森林景观。
基督城因建设初期的围填湿地,城里大部分溪流水系不复存在,只保留下来两条主要河流:Avon河和Heathcote河。Avon河从西向东穿过居民区与商业区,贯穿整个城市,流入太平洋。蜿蜒的河流,完全自然的驳岸与滨河绿带,成群的鸭子悠闲自得地畅游其间,即便是在城市最繁华的闹市区都会延续这一风格(图7. 图8.)。
3.2.2尼尔森城市(Nelson)
(1)Sunrise广场
这是尼尔森城市中心广场的停车场绿化带,采用了低影响的设计方法。油渍是停车场主要的污染物,可以随地表径流通过人行道底部的排水管而汇入下沉式的种植池。该池底部是沙砾和卵石层,种植本地耐污染,吸收有机污染物的植物,在雨季会形成一个小型的人工湿地,旱季则是一般的绿化种植池。
这是一家葡萄园酿酒车间的三层屋顶绿化,属于拓展型屋顶绿化(Extensive Green Roof)。植物全部采禾本科针茅属Anemanthele lessoniana。本地物种生命力强,适宜种植在屋顶环境,且实施与管理费用低,对房屋本身(例如节能保温作用等)和外界环境(例如减缓径流速度,减少城市热岛效应等)
3.2.3惠灵顿 (Wellington)
(1)Waitangi滨海公园
Waitangi河流流经惠灵顿排入大海,因城市建设而逐步演变成部分河段通过地下排水管而入海,丧失了溪流的景观与生态功能。因此,该公园的重要使命就是让此段河流的入海口“重见天日”,恢复昔日活力。公园就以Waitangi来命名,共占地6公顷,位于城市中心地带,紧邻Oriental海湾。Waitangi滨海公园最大的特色是把自然,自然地带回城市,正如Jellicoe等对世界伟大景观的总结:把自然带入城市中心,然后与它密切联系,这是所有先进文明的目标[12]。仅仅带回城市,这远远不够,很多情况下,城市自然环境饱受各种人类活动的干扰,包括人类排出的各种污染物的侵蚀。因此运用生态工程措施来减少这种干扰,并把净化过程作为一种新的景观展示给人们,让其欣赏,感受大自然的神奇与美妙。
一排排灯芯草科的Juncus spp.作为湿地水流的过滤带,底部是土壤、砂和砾石组成的基质层。掺杂着城市污染物,泥沙等的地表径流以及处理后的生活污水汇入湿地,通过沉淀、植物的吸附等作用过滤后,最终排入海湾。
(2)现代与历史的对话 —— City to Sea景观桥
惠灵顿城市三面青山环绕,一面临海,而市中心就沿海而建,可见这个城市与大海的关系。City to Sea是连接市民广场与海滩的一座独具风格的景观桥,由毛利艺术家Para Matchitt根据早期毛利人捕鱼生活场景,提取海鸟、鱼、船等与海息息相关的元素抽象而来。似桥——连接城市过去与现在的历史之桥;似船——护送一批批的定居者漂洋过海;似纽带——维系着这个城市与海的血脉传承。
(3)屋顶小园
市中心一处办公楼上的屋顶绿化,本地的莎草科苔草属Carex Comans,结合欧洲的冷季型草坪,安置几处长椅,便为游客提供休闲空间。
4.结语
新西兰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之一,仅仅150多年的历史,且一直是英国殖民地,深受西方文化、城市设计理念的影响,没有自己的本土特色;几大主要城市都濒临海洋,在城市形态演化初期均是滩涂、沼泽类浅水湿地景观,欧洲殖民者定居之后,围填湿地建城市,且普遍使用欧洲绿化植物。历史上,城市发展在人文和自然环境方面确实走过一段弯路,带来很多后续的负面影响。目前政府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模式的不可持续性,而更关注本地物种与民族特色,现在类似本文的生态设计、尊重本地文化等理念已经是城市建设的基本原则,不是设计师新的创意。把自然引入城市,加以精心管理,形成了一种精致的,独具本地特色的野趣之美,这就是现在新西兰城市景观特色。反思我们的城市建设,我们有悠久的文明史,璀璨的造园成就,“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本来就是风景园林设计的哲学基础,但是现在我们却摈弃了很多传统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太盲目崇尚西方了呢?崇尚所谓的现代景观了呢?如何在当前全球经济一体化所带来的全球文化、审美一体化的趋势下,定位自己的民族特色,在融合中找到新的“激活点”,并要响应生态环境的压力以及社会经济的制约,这一系列问题是值得每个景观规划设计师认真思考的。
致谢:
感谢导师:俄罗斯景观学者Maria E. Ignatieva博士,以及生态学者Glenn H. Stewart博士,景观生态学者Colin D. Meurk博士在文章写作过程中,给予的帮助;感谢新西兰林肯大学慷慨的研究资助。
参考文献:
[1] Statistics New Zealand. The New Zealand Official Yearbook 2002 [EB/OL]. [2009-2-1] http://www.stats.govt.nz/urban-rural-profiles/historical-context/default.htm
[2] Pawson, E. and Brooking, T. Environmental Histories of New Zealand [M]. Melbourne, Vic.: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53-69.
[3] Stewart, G. H., Ignatieva, M. E., Meurk, C. D., Buckley, H., Horne, B. and Braddick, T. Urban Biotopes of Aotearoa New Zealand: composition and diversity of temperate urban lawns in Christchurch. Urban Ecosystem. Published online: 20 March 2009. (还未出版,未知页数)
[4] Ignatieva, M. E., Stewart, G. H. and Meurk, C. D. Low Impact Urban Design and Development (LIUDD): matching urban design and urban ecology [J]. Landscape Review, 2008, 12(2): 61-73.
[5] Stewart, G. H., Ignatieva, M. E., Meurk, C. D. and Richard D. Earl, R. D. The re-emergence of indigenous forest in an urban environment, Christchurch, New Zealand [J]. Urban Forest & Urban Greening, 2004 (2): 149-158.
[6](新西兰)戴安妮·孟赛斯 撰文, 丁绍刚,朱亚澜译,刘晓明 校对. 风景的看护[J]. 中国园林, 2008 (1): 3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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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Eason, C. The state of our towns and cities [J]. Discovery 8, 2003 (12): 1
[12] Jellicoe, G and Jellicoe, S. The landscape of Man: Shaping the Environment from Prehistory to the Present Day (3rd ed.) [M]. New York: Thames and Hudson, 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