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新青年读老经典又和大家见面了。这次的经典,着实十分经典。作者优雅的文笔一如兰特庄园古典的气质,游学的感受也值得我们细细品读。
2014年秋季学期,我有幸通过“清华大学-罗马大学(Sapienza University of Rome)双边协议”以交换生的身份在意大利罗马大学游学半年,期间参观了诸多在历史上颇具影响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园林、建筑,希望能在“新青年”的平台上与大家交流感想、相互学习。
兰特庄园(Villa Lante)位于罗马市中心以北约100km的维泰博城(Viterbo)附近的小镇巴涅亚(Bagnaia),是文艺复兴中期园林中最具代表性也是保存状况最好的一处。1514年1月8日时任Bagnaia红衣主教的Raffaele Galeotto Riario下令在此兴建猎苑(Barco),1549年起红衣主教Niccolo Ridolfi开始了引水工程,庄园的主体部分由红衣主教Gianfrancesco Gambara 主持修建,至1581年除一座宫殿外大抵完成。二战期间,德军、美军及波兰军队都曾驻扎于此,庄园遭受过炮轰也曾作为难民庇护所,1953年Angelo Cantoni买下了兰特庄园并进行了为期6年的大规模整修,最终与1973年将庄园卖给了意大利政府。
我从罗马出发辗转来到了Bagnaia,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镇,在中世纪前后达到它辉煌的顶点,当时贵族们争相攀比修建防御的高塔使它拥有了与博洛尼亚类似的“千塔之城”的美誉,然而同样相似的是,几乎所有的高塔都因战争等各种因素消失了。车停在了小镇的主教堂前,几乎是在停车的那一刹那“瓢泼”的大雪从天而降,我一边抱怨着赶上这最不适出游的坏天气,一边小心翼翼地顺着湿滑的斜坡向上蹭步。
进入园门后径直便来到了飞马泉,此处也是一个重要的岔路口,但由于天气原因当天前往林园的道路封闭了,游人只能顺着左侧的台阶从侧门直接进入花园。事实上从建成之时起兰特庄园便有两个大门:与现在一样,当时主要使用的也是侧门,游园的正确顺序是从侧门进入林园而后绕至台地顶端,最后顺层而下;而位于中轴线上的正门仅供需要直达宫殿的客人偶尔使用。
天气与封园的双重遗憾在我踏进花园的瞬间瓦解了,眼前是一个如童话般的白色世界,雪静静地落下,安静得让时间也变得模糊。那一瞬间确实感动,觉得自己也要融化在雪里了——这样的惊喜是不常有的,因为对景观专业的学生来说参观如此经典的案例有时不可避免的会有一点无聊感,课堂和阅读的学习让我们在见到实物之前早已熟知这些园子的空间布局、轴线分析、造园手法、艺术特色等等,甚至为了考试还能背出平立剖图。带着这些“陈见”的参观常常有一种“求证”的意味,总是不由自主地在真实空间里寻找证据去印证自己学过的知识。而一场大雪却让兰特呈现出了以往照片资料中从未有过的模样,也促使我反思,力求以新鲜的眼光去观察。
与常规的从视觉角度分析意大利文艺复兴园林的方向有悖,兰特庄园或许是我到过的园子中,最不注重“看”的一个。
首先它没有一种迫切的对城镇居高临下的占有式“view”的渴求,没有一个明确的面或者点在强调远眺的视野,与佛罗伦萨和罗马的几乎所有庄园都有着明显的不同。即便在视野最开阔的观景点蜡烛泉台上,远处能见的景色也是非常有限的。(不可否认的是建筑内的视野一定大大优于园内,然而两栋别墅常年处于关闭状态,此处仅以园林空间为讨论对象)
一个客观的原因是园址所在的Bagnaia是缓坡地形,没有天然的可供利用的高差,致使庄园与城镇几乎是平接的,尽管庄园初建时城镇还未扩展至此,树林可一定程度屏蔽外界的影响,但这种阻隔即便在当时也是非常有限的。现在,园内各处都能清楚地看见紧贴围墙的民居,这一情况可对比于同样位于城镇中心的艾斯特庄园和罗马美蒂奇庄园。缓坡同时导致了园内每一层台地上相对独立的视域,长进深和低高差大大降低了台层之间的视线联系。庄园的设计似乎并没有意图去“补救”这个劣势,反而以别墅、密植等进一步紧缩视域,从蜡烛泉台起侧面远望的视线几乎被完全屏蔽。
另一方面,设计师也没有在庄园内自己的轴线上设置对全园“gaze”的观景点,即使在底层台地的入口处也难以看清上面的若干台层。兰特庄园的建筑是极少的没有被放于轴线之上的案例,府邸被一分为二置于两侧成为轴线最强有力的界定,这也同时意味着对一个正中、居高视点的放弃。
如此被珍视的中轴线也是一条水线,兰特的灵魂是一条以水为线索的叙事线。这条水线从林园入口处的飞马泉开始,以Mt. Helicon & Mt. Parnassus象征缪斯的家、灵感之泉;而后是橡子泉,以橡子挑明了黄金时代(Golden Age)的主题;而后是若干以关于黄金时代的传说为主题的喷泉,独角兽泉,鸭子泉,酒神巴克斯之泉,龙泉等。林园尽端与花园顶层台地相接,花园以洪水洞窟作为开端,大洪水也是神话中Saturn统治的Golden Age和Jupiter统治的分界点,从此人类历史开始了银时代、铜时代和铁时代,分别对应以下几个台层的主题。洞窟这种形式自身也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将戴安娜的石窟比作自然对艺术的模仿,此处它被认为是人以艺术的手段赋予原始自然以形状的象征。从顶层台地往下,“自然性”逐渐减弱,绿植也逐渐稀疏,最终到达自然被完全“艺术化”的底层台地。从林园到花园,正是对历史与现世、自然与艺术等关系的拷问。这也是为何林园必须作为兰特庄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原因。
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贵族来说庄园并不仅仅只是位于郊区的另一个住所,自古罗马西塞罗时期起,花园就被认为是可以激发智慧的。Cosimo de’ Medici 曾在1465年的一封信中写道,他要去Villa Careggi耕耘他的灵魂而不仅是土地。
虽然文艺复兴时期的花园已经“向自然敞开怀抱”,但至少在意义层次上,兰特庄园更像是一个封闭的自足的世界。兰特“场景再现”式的造园反应了西方文化传统中的普罗米修斯态度,试图以具体的、逻辑的、技术的手段揭示自然与人类的终极秘密,而这个秘密几百年来一直静静地流淌在Bagnaia的泉水之中。
注:本文仅是一篇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交流学习的游记,并未严格标注参考文献,历史考证与神话解析部分主要参考Claudia Lazzaro-Bruno,The Villa Lante at Bagnaia,1974
许愿
2015年6月
所有洞窟的原型…其实应该都是古斯塔夫·库尔贝的《世界之源》
也感谢作者的辛勤付出
假山也是吗?
不是
别闹。。。严肃点儿!
好!在情景交融中探究了严肃的学术问题,是个好的开始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