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5年11月1日晚19点,中国风景园林学会理论与历史专业委员会学术沙龙暨工作会议在北京会议中心会议楼三会议室顺利召开。会议由理论与历史专业委员会主任、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景观学系主任杨锐主持,中国风景园林学会理事长陈晓丽出席会议并致辞,其他学会领导及专委会委员、相关研究学者共约50人出席了会议。会议邀请陈望衡、王绍增、成玉宁、贾郡四位学者进行了讲座,现与大家分享。
荒野与园林——当代大园林概念的思考
陈望衡(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
思考的背景:工业文明造成了当代人居环境严重恶化,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是生态文明,生态文明是生态与文明的共生。
园林化中的“园林”概念需要重新定位,当今公园有两个概念:
- 供大众休闲的园林,这是工业社会的产物。
- 整个居住区——城市、乡村的生态文明化,我们现在讲的人居环境的园林化实质是生态文明化
一、确立自然资源全民共享的概念
美国也经历过这样一个过程,芝加哥的新生——自然山水全民所有。
二、确立生态文明生活方式的观念
三、确立荒野在环境中本体的地位
美国著名环境伦理学家罗尔斯顿著有《哲学走向荒野》,他在充分肯定中国人的“家园”意识时,认为中国文化重家园轻荒野。
我们的文化从破坏荒野开始,这在中国画中表现突出,中国山水画对荒野排斥。当代大园林的塑造中应该重树荒野的神圣性,当代,荒野精神就是生态精神。大园林里面,要把荒野纳进来。要保留的尽量保护,能恢复的尽量恢复。当代大园林概念中,荒野应为灵魂,即生态为灵魂。
四、重视当地动植物的美
中国地域辽阔,各地自然条件差异很大,在城乡规划时能不能最大可能地利用当代自然物种来做园艺。
五、建立多种和谐新概念,防止文明对生态对破坏
1. 无边界的和谐
2. 有边界的和谐
在当今生态园林城乡的建设中要防止文明对于生态的破坏。园艺是艺术,人怎样做都可以,荒野是自然,拒绝人的任何参与。荒野与园艺各守疆界,我将这种和谐称之为“守界和谐”。
六、艺科统一
即艺术性和科学性的统一,科技因借艺术而化真为美,艺术借科技创更高的美。
七、中国特色与全球情怀
八、对两种观念的批评
1. 对景观都市主义的批评
当代盛行的景观都市主义,打造的景观都是反生态的。
2. 对消费社会对批评
消费社会是工业社会的产物,强调高消费必然造成浪费。
总结:确定“大园林”概念, “大园林”实质是生态园林主义。
杨锐:荒野是个很重要的概念,荒野的产生是在工业文明期间产生的。家园、山水是在农业文明中产生的。荒野变得越来越重要。中国自然保护地和国家公园的改革,我们在设想要设这样一类荒野,在自然保护区、在风景区、在国家公园里设荒野。美国荒野基金会,2018年打算在中国召开世界荒野大会。西方理解荒野可能是生态的,中国人,可能还有文化的意义,荒野就是我们在自然的老家。
风景园林发展的主线是什么?
王绍增(《中国园林》主编,华南农业大学教授)
一、我觉得我们行业要注意主线这个问题,要始终抓住这条主线不放。毛主席说过,要抓牛鼻子,抓主要矛盾。风景园林的主线什么呢?牛鼻子是什么呢?
西方的学术体系,最主要的问题是把问题罗列开,打散,一大堆。因此他们也很难抓牛鼻子。我们拿打仗来说,为什么小米加步枪,打败了西点军校的优等生呢?大家思维方法不一样。我们行业需要始终抓住一条主线,那么我们风景园林发展对主线是什么?真正是海绵城市吗?
二、现代概念上的风景园林的发生发展,基本动力是人要改善自己的生存生产生活环境,其中改善室外生活环境为目的的园林(花园、乐园),是我们的出发点。人类第一个要改善的环境是自己的遮风避雨的环境,无论洞穴也好巢居也好。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要跨出这个范围,要跑到室外,要开始改造室外。所以,开始称为花园,或者乐园。西方理论来说,认为园林开始是在泥巴墙里面种东西,“garden”这个词的本意是泥巴墙。
我认为,为了生产而来的,是另外一个学科。如果以改善生活环境为目的,开始种花了,开始玩乐了,才是园林的开始。工业化以后,生产环境问题才加入进来,环境危机以后,生存问题才加入进来。所以,园林的序列是这样的。
但是,一般的,人类的发展顺序不是这样的。人类的历史是从生存问题开始,然后是生产问题,最后才是生活问题。风景园林的发展顺序和人类一般的发展顺序是不一样的。
- 一般发展顺序:生存 – 生产 – 生活
- 景园发展顺序:生活 – 生产 – 生存(- 生活)
三、其中体现的问题:
1. 风景园林是社会发展到高阶才出现的产物,不是低标准的东西。
2. 当我们回归到生产和生存领域时,我们也不应该是从低端(没有文化、修养和愿景)进入。
3. 纯粹原始或只求生存,不是我们到领域。
4. 这里到历史不再是树状发展,而是出现了颠倒、回流、反馈、循环,是一种过去人们没有研究过的历史问题。对其研究的突破有可能有助于类似问题研究的发展。当人类发展摆脱了以经济发展为主线的存在模式,进入了以文化为主的阶段,这种模式反而会成为普遍模式。若如此,园林史的研究当可载入方法论的史册。
当人类摆脱了以经济发展为主线的存在模式,至今为止都是以经济发展为主线的。这条主线不会长期存在下去。我们没有权利无限的消耗资源。
当我们能够可持续的、永续的生存和生活的时候,可能是一种以文化为主线的,寻求文化的多样性与丰富性。到那时,风景园林的历史模式可能成为普遍的模式。如果这种猜想是真的,园林史的研究当可以载入方法论的史册。园林史做到这一步的时候,是对人类的最大贡献。
四、说风景园林是从生产出发的大禹说,有人说我们的历史是从大禹治水开始的。我不同意。当为生存担忧的时候,我们没有条件搞园林。用风水说代替园林师,这些都是拍脑袋的编造。简单的例子 ,计成就不信风水。风水是一种维利益主义的,讲的都是利,我们可以利用,但不能被它牵着鼻子走。
杨锐:老学者们,像陈先生以及吴良镛老先生,他们都很开放,对于新的观念都是很愿意吸收和借鉴的,知识是建构的。王绍增先生,是对于各种,不管古代、现代、新的、旧的观点,都抱着批判性的态度,是解构的。风景园林的历史和理论是要不断的建构和解构,建立,然后批评,然后再建立,再批评。
第三位嘉宾,成玉宁教授。成教授在两点上发功,一方面是数字景观,是科学方面的发展。另一方面是历史的研究,对于园林史的方法是非常有心得的。
园林史学研究方法
成玉宁(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景观学系主任)
园林史可能是一部高级的文明史。陈先生的荒野,给我的思考是无为,无为可能更有序,自然的秩序。我想跟大家谈两点体会,一点是这二三十年从事园林史研究,另一点是这两年组织园林史教材的编写工作中的体会。中国园林史和外国园林史的研究有很多共通,历史的研究难度很大,史料的不完整性、时间的单向性与史实的确定性之间存在矛盾。
研究的难点主要存在于:
第一,史实史料的局限性。
从我国建筑史学研究开始,文献派与田野派,二者都试图还原史实。园林的准确断代比建筑难很多,园林本身是在自然基础上的改造,与西方园林不一样,我们的园林是在荒野与人为之间。
古代园林的发展与人类的生活发展息息相关。但客观的看,园林史的发展应该是生活方式,不应是生产方式,与生产方式有关联,脱胎于生产方式,严格意义上的史料不多。大量小说、杂记里面,都有园林,但不是严格的史实。如白居易大量的小说笔记杂技都有园林的痕迹,但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园林史实,史实史料的研究都有局限性。
第二,研究方法的缺乏。
园林史学研究,我们经历了很多模式。早期,有赖于文献,通过解读文献,研究者本人的判断大量变成史料的一部分,不能不说存在遗憾。论不可代史,研究中缺少文献与田野之间的比对。
另外一点是门类史之间的互相借鉴。门类史之间,有一定的关联性,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但是直接拿来指代园林,也是研究中存在的一种倾向,而且并不全面。例如美术与园林的关系,山水画几乎可以找到园林的源头,但是和园林史实还有差距。所以研究难度还是存在于史料和相关史论的游离分散。
单一模式的研究与中国园林史的史实研究还是有一定距离。我在东南大学教授中外园林史五年,对于意大利园林史中佛罗伦萨和罗马的关系有很深的困惑,直到对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生活了解之后才得以清晰。园林是文化,也是经济的产物,如果和经济完全剥离也是遗憾。回到历史环境中去,园林包括社会、经济、自然因素,与当时的政治制度甚至考试制度都有一定关系。
对史实的研究要有阶段性、特定性。对园林史学的研究还是要基于历史的原真性,需要借助一定的文献,但是文献也需要甄别。历史原真性的研究可能的情况下要与考古、实地踏勘为准,文献应该作为史料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只通过文献研究不科学,只按照现场判断也不合适。但如果以一两块石头遗物,通过现代园林师自己脑中对空间对构建来判断历史也是危险的。
历史环境也很重要,历史地理若有完整资料固然好,如若没有,考古也是很好的方法。地貌特征十分重要,且变化不大。如关中渭水两岸的地形变化并不明显,是可以凭借的,基于历史环境结合史料再结合考古可能会比较有益。同时代的资料要互相佐证,正史也未必可信,史料不嫌多,倒代的史料最有意义。除此之外,需要相关艺术的佐证,如建筑、园林、艺术等等,但不能互为替代。历史应当是史实的陈述,而不是议论和评价的陈述,历史没有定论,应给人以思考和研究的空间。最后,不要放弃新技术平台。实际上虚拟现实、地势地貌复原、地表揭示等技术用于还原历史是很有意思的,能够像考古一样虚拟的揭示;中国园林的分布都在水上,中国园林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纯粹艺术。尽可能运用可能的技术和平台,多种技术混用。
深度、广度、高度——浅谈园林史研究的未来
贾郡(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园林史未来的研究是否还有提升的余地?
一、广度
大家可能有同样的强烈感受:我们相比于日本与欧洲,我们研究的领域过于集中,能拿出来的原真性的实例是非常少的,经常提起的就是北京的皇家园林、苏州的江南园林、广州的岭南园林。古代对于园林史的著述较多,大家会有一个固定的思维模式来认为,中国园林的面貌就是我们所看到的实例,就是《园冶》中的几句话。从广度上来说,还有很多空白可以去拓展。我们看到的实例,时间上多集中在清代以后,类型上多局限于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寺庙和衙署园林等,比如古代的风景区等类型比较薄弱,还有很多类型可以挖掘。地域方面,集中于北京周边、江南、岭南。对于园林的使用者研究也很少,使用者的品味对于园林影响十分显著。史料方面,中国各地都有修地方志的传统,很多地方志里都有很多描述,有的地方甚至有地方的园林志,这些都缺乏研究。有许多园林实例有待发掘和研究,园林史比我们想象的丰富得多。
二、深度
即便是现在已经做过很多研究的园林实例,还是有很多可以进一步研究的空间。园林的存在和发展是复杂的,是动态变化的。每一代主人都会做些改变,水源会变化、树会死亡、石料会置换等。我们经常忽略园林的时间轴。这就需要我们对园林的史实加以考证、探析,把动态的过程展示出来。这也需要很多方法,包括考古、田野调查、文献等等。
我们对古典园林的测绘,还远远不够,很多园林缺乏很好的测绘资料。即使是像苏州园林这样有过精细测绘的实例,我们还可以用一些新的方法去做测绘,会给我们提供更加丰富的园林史的信息,能够从不同的角度揭示别人未关注的园林史的东西。数字化技术现在很热门,清华曾经做了一些圆明园虚拟建设的工作,在虚拟世界里去还原。更大的好处是可以做一些量化的分析。年轻的研究者也常会犯一些错误,把古代的园记,直接翻译成现在的白话文,既不准确,又无意义。
三、高度
前辈学者做了很多重要的贡献,但在四个方面我们还有可能再多做一点:
1. 对古代造园意匠的研究
园林远远复杂于建筑群,包罗万象,十分复杂。蕴含着自己的手法,具有时代性和地域性,需要更细的总结工作。中国古典园林有很重要的关联性,一种造园手法出现后,后面会重复出现,但不是完全重现,会加入新的东西,所谓推陈出新。体现在方方面面,如不同地域的写仿,但不是简单的复制,会有很多考量。会选择类似的地段,然后按照因地制宜的方法,有些缩减,有些增加等,写仿的手法多变。临摹、用典故、学习经典,这是所有艺术共同的进步过程,但不是简单的山寨,要有继承,又有创新。古代有很多园林范例值得学习,对当前的风景园林创作有直接的启发。我们也不能功利地认为,所有历史理论都会直接用到现实中去,历史理论有自己独立存在的缘由,有不断发酵、继续提升的可能性。
2. 强调对不同学科的交叉和互补
风景园林是一级学科,时间比较短,情况也比较复杂。大家侧重点不太一样。彼此之间的交流不是特别多。很多美术史、文化史的老师,都做了很多工作,每个门类有自己的研究的特色,但是不同学科之间缺乏交叉,存在沟通的壁垒。
3. 比较研究方面
比较研究方面有一个不好的倾向,好像比较是一个捷径。随意比较两个地方,就能得出结论。真正的比较,有自己的方法论,有比较的前提,不是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比较。比较的目的是什么?很多工作是可以做的。我们可以关注不同地域的园林文化,发生交流和碰撞的时候,比较才有意义。
4. 园林文化方面的研究
园林史的研究,大部分出自理工科的学者,对于文化而言并非强项,做园林史的研究,是需要补充很多东西的。有些方法,在别的学科是比较成熟,我们应该多学习借鉴。
总结:作为每一个研究的个体,我们可能不能做特别宏大的研究,我们在广度、深度、高度方面,哪怕细微的突破,都是对于园林史的贡献。这就有赖于每一个研究个体的努力,我们园林史研究才能迎来一个更加辉煌的未来。
杨锐:深度的研究,现在是最迫切的。广度的研究,可能要拼起来的,西北地区、华中地区、华南地区,东北地区等等,不仅是单独的研究,能拼起来就是个big picture。广度上,专业委员会可能可以做一些组织的工作。高度,是在深度的基础上。我们站在自己搭的广度和深度的梯子上,才能达到高度。应该是在我们这一代人里,能出有高度的中国的理论和历史的成果,让我们共同努力。
以上多位学者的观点让人深受启发,想到中国园林顶端的人物们都有如此开放的态度,让我觉得中国的风景园林有十分光明的未来,即使还有很多路要走,也让人觉得是有希望的路。
作为中国园林与景观的学习个体,我目前还是经验较少的学生,对未来虽抱有希冀,在当前形势下仍感到迷惘,希望大师们可以再给予实践性较强的指导方针,让我们资历较浅的学生也能为园林史的研究出一份力。
在以上观念中,我对陈望衡教授以及王绍增教授的发言最为推崇,听完内心嗷嗷直叫的。对于适合中国国情的景观设计理论与理念,在这方面希望能学到更多的专业知识。
嗯
翻译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