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国国家公园调研感受

编者按：作者通过对英国5个国家公园，英格兰的Lake District和Peak District；苏格兰的Loch Lomond and The Trossachs 和 Cairngorms；威尔士的Snowdonia进行实地调研，从公共步道的解说标识系统、居民点产业发展与形态、游客信息点的服务系统、旅游经营状况与形态四个方面进行分析，与我们分享其宝贵的调研感受与思考。文中还囊括了作者调研途中的路线、交通、费用、服务等各方面内容。关于各个国家公园背后的管理体系和框架，作者还将会有精彩的后续文献调研补充。

图片来源：Peak District Landscape Strategy and Action Plan

昨天的此刻还在从Cardiff回Sheffield的火车上昏昏欲睡，现在我面对窗外满满的金黄红艳冲了咖啡听着豆瓣电台整理旅行照片，生活啊生活。

来英俩月有余，我终于跑完了计划中的所有国家公园，以及期间夹杂的牛津、剑桥、爱丁堡、格拉斯哥、卡迪夫几个城市。当考察名单的最后一个Snowdonia结束之后，心中真有大石落地的感觉。其实也不清楚考察之后会收到什么实际效果，但列好的名单不拿脚踩一下总有不踏实的感觉，总之好歹锻炼了一下所谓的执行力，也算是成就一件。

看着电脑里的照片文件夹越来越庞大，心想总得记录些什么。拖延症的根源在于原始目标订得太过理想化所以迟迟不能动手。那就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总比什么都没写要好一些吧。

首先有必要科普一下，与美国惊世骇俗的国家公园不同，英国的国家公园受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作用影响较小，更多的是经历了几个世纪人类活动对自然的雕琢。漫步其中少了些许惊讶与赞叹，更多的是亲切与沉静。以旅游者的心态来说，你去美国的国家公园可能会想“太神奇了！一定要大肆炫耀一下我来过！”而来英国的国家公园可能会“想与家人住在这里，每天休闲漫步…”因此，英国国家公园的选取和划定并不是主要基于收集各种特异的自然样本，而更多的是基于公民对游憩的需求，这一点从其国家公园分布的相对均质（插图一）可以略窥一二，同时由于目前国家公园的分布已经基本满足需求，所以近年来除了苏格兰国家公园发展较晚之外，英国的国家公园在数量上保持稳定，基本不再新增。

插图一：英国国家公园分布图
图片来源：http://webarchive.nationalarchives.gov.uk

由于英国的四个联合王国在政权上相对独立，而北爱尔兰并未建立国家公园系统，我的考察名单涵盖了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士共五个国家公园。其中英格兰选取的是历史最悠久和最大的两个：Lake District和Peak District；苏格兰选取的是仅有的两个:Loch Lomond and The Trossachs 和 Cairngorms;威尔士选取的是最悠久的Snowdonia。之前一直懊恼来英的时间居然是秋冬的半年，但国家公园的秋色却是意外收获，也算不虚此行。

一路下来最直观感受是：所有的国家公园都是一水儿的湖光山色，遍布的村庄牧场、公共步道和水上航线，外加点缀其间的众多国家信托文化遗迹点（National Trust）（插图二）。在费用方面，虽然国家公园本身没有所谓的门票，但由于其尺度普遍偏大（基本是动辄二三千平方公里），公园内部的公共交通、特色火车或航线、自驾的停车费用是相当可观的，同时National Trust和游客中心以外的画廊展厅也要收钱，价格在5-15镑之间。因此对比我国的风景名胜区，如果完整游完一个英国的国家公园在人力、财力和时间上都要花费更多。

插图二：Peak District 国家公园内的历史洞穴（National Trust之一）入口

在这里不得不提的是英国人的旅游或游憩观念。与国人在风景区成群结队拿着各种摄影器材马不停蹄的奔走景点之间，扑哧扑哧拍片搞得筋疲力尽不同，英国人在国家公园内的行为更偏向于所谓的“度假”而非“旅游”。其国家公园的服务半径基本为车程两三小时的距离，常常是一家老小在周末驱车前往，选取国家公园内的某一个有限范围进行包括徒步、爬山、航船、滑雪等户外运动，在运动之余顺便游览一下附近的National Trust、品尝美食和欣赏美景。其行为的核心是休闲放松或自我提升，而不是一种带有使命感的景区踩点或照片收集。比如我发现英国人喜欢在各种不同的地方从事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坐下来喝杯咖啡（或奶茶）”。无论是在城堡、宫殿、花园、湖边、山脚、山顶、博物馆、画廊，到处都是咖啡厅，而且从来座无虚席。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国家公园各个游客中心导览手册上从来不会有贯穿全部国家公园景点的游览路线，而是该游客中心附近的景点、饭店和户外活动选择列表以及到达其它游客中心的班车信息（插图三）。

插图三 调研收集的部分国家公园导览手册

我的国家公园实地调研集中在四个方面：公共步道的解说标识系统、居民点产业发展与形态、游客信息点的服务系统、旅游经营状况与形态；其后将通过后续文献调研补充各个国家公园背后的管理体系和框架。

公共步道的解说标识系统

公共步道（Public Footpaths）并非国家公园独有，在英国广大乡村和城市周边都有分布。其形成源自英国公众道路权利法（Public Rights of Way）,该法案赋予公众在英格兰和威尔士乡村的特定线路进行徒步、骑马、骑自行车和驾驶等活动的权利。具体路线在各地方当局（Local Authority）会有官方地图系统进行详细表述和标示，并有实际的地物标识。而在苏格兰也有相似的法案（Scottish Outdoor Access Code）赋予公众此项权利。

虽然是国家级别的权利，但即使是在公共性更强的国家公园内部，公共步道的设施也是极为简陋的，很多时候都仅是一个木桩指路牌（插图四）表明此处有一条公共步道存在，而道路本身常常并没有特意铺设，有时甚至满是羊粪或雨后十分泥泞（插图五-六）。由于公共步道多穿过私人牧场或农田，为了防止牧场的羊意外走失或公众遛狗时狗闯入牧场惊扰羊群，在每段步道的起点和终点都会有戴铁栓的木质或铁质栅门，需要公众自行打开并在通过后随时关闭（插图七-八）。

插图四：位于Lake District内 Grasmere镇周边的公共步道指路牌

插图五：Peak District 内的一段公共步道

插图六：Loch Lomond and The Trossachs国家公园内雨后一段泥泞的公共步道

插图七：Peak District 内的公共步道栅门

插图八：Peak District 内的公共步道栅门

在公共步道沿线会有极为朴素的指路牌示（插图九-十），这不仅在视觉景观上实现影响最小化，还提升了徒步过程中寻求未知景色的趣味性。但有时候其标识系统的过于朴素也会带来一些导引上的问题（例如我就常常因为缺乏足够的指引而误入私人农庄或迷路）。但诚如上文所说，这些公共步道多服务于周边居民，其对线路已较为熟识，作为其日常休闲锻炼活动的场所，该标识系统并不存在太大的问题。对于初来乍到的游客来说，还可以在附近的游客中心购买专业的徒步地图和不同路线的导游手册，前者价格较贵一般为10镑左右，后者则比较便宜，在50P以内，但仅仅是粗略的示意图和语言描述，仍不排除迷路的可能性。在山顶或重要的观景点也会有相应的解说牌示，进行有关地理地貌方面的科学解说（插图十一）。

插图九：Cairngorms 国家公园公共步道的沿路指路牌示

插图十：Cairngorms 国家公园公共步道的沿路指路牌示

插图十一：Peak District内某观景点的视觉景观解说牌示

居民点产业发展与形态

居民点是国家公园重要的旅游服务点，在产业发展方向上与中国风景区内的城镇基本保持一致，即旅游服务业。小镇的格局基本为沿一条主干道或者沿河的线性模式（插图十二），镇内状况较好建筑基本是家庭旅馆（B&B）、酒店、咖啡厅、户外用品商店或者纪念品店（插图十三-十四）。而与国内相比较好的是，由于英国规划申请体系对个体建筑体量、外观和用途严格的控制，其城镇整体风貌在几个世纪的发展中基本保持稳定（插图十五），同时其纪念品店和餐饮店中基本都会包含当地生产的有机或特色食物（插图十六）。

插图十二：Cairngorms国家公园内Avienmere镇区平面图

插图十三：Cairngorms国家公园内Avienmere镇的户外运动商店

插图十四：Cairngorms国家公园内Avienmere镇的家庭旅店

插图十五：LakeDistrict国家公园内Glasmere镇的本地特产面包店

插图十六：Snowdonia国家公园Llanberis镇的景观风貌

国家公园内不同城镇之间均有便捷的公共交通连通，其运行班次会随着旅游淡旺季进行时间和数量上的调整。与城市地区相比，通往国家公园或者国家公园之间的公交费用相对较高。以谢菲尔德为例，市内交通一般为2镑以内，部分车次学生票可以打折为60p,而通往周边Peak District及其内部的公交价格均超过3镑。由于国家公园内居民和游客是公用同一套公共交通体系的，因此无形中增加了区内居民的公共交通出行费用，同时在旅游旺季居民也不得不忍受景区交通繁忙造成的班次延误或道路拥堵。

国家公园内居民面临的另一大挑战是房价不断上涨的问题。由于国家公园的环境吸引力，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在国家公园内购买第二套房屋（Second House）,造成房价居高不下。2012年英格兰和威尔士国家公园内的房屋均价是全国平均水平的1.45倍（约九万英镑），其中Peak District 由于位置接近城市价格最高，超过周边平均水平两倍。除了房价，房屋的年开销也远远高于平均水平（ Lloyds TSB）。 上述通勤和住房方面的问题又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国家公园内社区的人口老龄化问题。非旅游旺季国家公园内基本都是年迈夫妇携手安度晚年的身影， 让人憧憬的同时也不禁担忧国家公园未来的产业发展和社区活力。

除了较为集中的小型城镇，散布于国家公园农田和牧场内部的居民点是塑造国家公园景观风貌的主要贡献者。居民仍然保持其原有的农牧业，间或有利用自身住房开辟家庭旅店的情况，但由于散布到各个区域的游客数量有限，其主要从事的户外运动形式对于旅游服务的需求不大，并不足以造成庞大利益吸引导致其放弃原有的农牧业。居民的日常生活需求多依靠私家车，生活水平相对较高。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居民的房前屋后或者牧场的某一部分在经过居民允许的情况下会被开放为公共步道，但尚且不知是否存在居民感觉其日常生产生活受到游客打扰的情况。以我的切身体验，当经过或误入当地居民私人领域的时候，还是有惴惴不安的感觉。

如果稍作总结的话，国家公园内的社区均按照各自的旅游供求状况进行基于自身资源的经营与发展，而国家公园管理当局通过规划许可的方式进行整体风貌控制，但针对各个城镇是否有区域统筹层面的差异化发展定位，从实地考察中并未看出端倪。

游客信息点的服务系统

游客信息点（Tourist Information）主要分布在国家公园内的几个城镇，一般会结合邮局、纪念品售卖、户外运动用品和地图售卖等功能，其内免费提供周边景点、食宿、户外活动和公交班次的信息手册，游客可以自行取阅。但如上文提到，户外徒步登山等的路线图和地图通常不会免费提供，还有所在镇的地图也往往需要向工作人员索取才能拿到。游客可将自己在此处停留的时间和想要从事的活动告诉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会根据时间和当地公交班次、天气等实际情况对游客的行程提出建议，从而避免不必要的行程延误。

不同的游客信息点规模不同，上文所述的为最普遍的形式。有的信息点会结合休闲游览、体验展览等活动发展成为规模较大的一处旅游目的地，例如Lake District 位于Windermere和Amblenside之间湖畔的Brockehole National Park Centre。该游客信息点除常规功能以外还结合了花园苗圃、运动场、小型野生动物园、树屋、展览、咖啡厅、户内外探险活动等功能,形成一处独立于各城镇之外的旅游服务基地（插图十七-插图十八）。

插图十七：Brockehole游客信息点内的花园

插图十八：Brockehole游客信息点的入口

在解说教育方面，基本每个国家公园都能保证在其范围内有一到两处游客信息点提供展板、模型、互动活动或幻灯片等形式用于向游客说明该国家公园的自然地理成因、发展历史和特色。其为儿童提供的互动性质较强的活动是较有特色的部分，这与英国众多博物馆提供的互动活动有共通之处（插图十九-二十）。

插图十九：Loch Lomond and The Trossachs游客信息点的展板

插图二十：Snowdonia游客信息点的画廊展览并出售国家公园景色的作品

旅游经营状况与形态

纵观英国国家公园内的各类旅游经营，可以看出国家公园的管理当局的收益极为有限：收费景点收益归National Trust系统所有，用于相应文化遗产的保护；食宿方面接待的收益归经营者本人所有；公共交通、航船等活动的收益归相应运营公司所有。仅仅游客信息点内的收益用于整个国家公园的日常维护，因此国家公园管理当局自身运营的费用均来自国家财政拨款。

在调研中还注意到，两个山峰型国家公园,即苏格兰的Cairngorms 国家公园和威尔士的Snowdonia 国家公园都不约而同的开发了通往山顶的有轨火车旅游项目，而且价格都非常昂贵（Cairngorms0.5小时往返单人费用为10镑，Snowdonia3.5-4小时往返单人费用为25镑）。两个项目均由土地所有者和第三方的运营公司负责其维护与经营，并取得收益。相比来说，Cairngorms的有轨火车项目生硬的建设方式对于山区视觉景观的影响较为严重（插图二十一），而Snowdonia的有轨火车建于1894年，其古老的蒸汽列车技术已经成为国家公园历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我的亲身体验来说其视觉影响远远低于前者。（插图二十二）

插图二十一：Cairngorms的有轨火车

插图二十二：Snowdonia的火车轨道

其他

除了上述四个方面之外，我在调研时还有以下几点较为零散的感受，在这里一并记录下来。

一个是边界问题，感觉这仅仅是一个管理上的概念，在实地体验的过程中，国家公园边界内外没有明显的地貌差别，在进入国家公园前后从视觉景观上不会有一个突变的过程。从游客的角度也不会对是否身处国家公园内有任何概念（插图二十三）。

插图二十三：作为Peak District国家公园边界的道路两侧景观

另一个是国家公园在游客心中的定位问题。与国内所谓 “世界”遗产、“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等头衔对游客会产生巨大旅游吸引和导向作用不同，对英国游客来说，“世界遗产”、“国家公园”、“乡村公园”或“森林公园”几个地名之间仅仅是名称上的差别，在游客到访率方面不会有实质的差别，反而后两种公园会由于其可达性和亲切感方面的优势更得到大家的喜爱（插图二十四）。这与前文提到的游客到访的目的差异有很大的关系。

插图二十四：Snowdonia 国家公园附近一个乡村公园景观

在进行英国国家公园调研的过程中，我并未怀着崇敬与谦虚的态度，盲目认定别人的就一定比自家的好，而是力图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较为客观的进行体验并做出自己的判断，而且我不得不承认在实打实的资源优质与丰富程度上，一个小小的岛国是无法与我国相比拟的。即使资源保护与游客管理技术手段方面，由于两个国家在自然地理背景、历史发展和管理体系等方面巨大的差异，很多做法无法一概而论的判断孰是孰非，我能做的只有立足国家公园的实际问题，看相关的措施到底多大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即使某项措施经过验证确实在英国解决了相应的问题，也不能保证拿到中国依然有效，但“尝试”这个动作毫无疑问是有价值的，我想这也是我在自己博士论文研究的过程中针对国外已有研究与实践成果方面应当采取的基本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