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玲
LI Wei-ling
摘要：位于法国卢瓦尔河畔的肖蒙城堡已经连续21年举办了国际园艺节 。作为盛名享誉的园林城堡，其举办的园艺节已经成为世界园林设计师的展示舞台也为广大园林爱好者提供了聚会交流的机会。2012年，城堡的花园扩建项目告捷，在新开垦的10hm2瓜卢草地上，首次展示了由中国建筑师王澍和邱治平设计的园林作品“亭云”和“华庐”。两个园林作品分别以现代与传统手法表达了具有诗情画意的中国园林艺术。
关键词：风景园林；中国园林；评论；展览花园
Abstract: Located on the Loire River Valley in France, Chaumont-sur-Loire Chateau has held the International Garden Festival for 21 years. It is a well-known garden festival that offers a stage for international landscape designers as well as an opportunity for garden lovers to exchange their ideas and experience. In 2012, Chaumont-sur-Loire Chateau completed its expansion for the gardens and presented two Chinese gardens “Tingyun” (“Pavilion of Hanging Clouds”) and “Hualu” which are respectively created by Chinese architects Wang Shu and Chiu Che Bing in the new park of 10 hectares called Prés du Goualou. These two gardens express Chinese poetic garden art through both modern and traditional approaches.
Key words: Landscape Architecture; Chinese Garden; Review; Exhibition Garden
始建于公元前990年的肖蒙城堡 (Chaumont-sur-Loire Chateau) 位于法国巴黎向西200km处，是卢瓦河谷 (Loire Valley)的瑰宝之一。与众多矗立在卢瓦尔河岸的城堡一样，肖蒙城堡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曾是名流人士聚会的奢华之地。历经几度易主，肖蒙城堡于1938年被法国政府收购，自2007年起归由中央大区(Centre Region) 管理。
肖蒙城堡自1992年创办国际园艺节以来，已成为园林界的知名场所。在过去的20届园艺节中，肖蒙城堡创造了近500个风格各异的花园，它们向参观者展示了新花种、新材料、新创意以及新技术，也为众多园林爱好者、景观设计师、艺术家和建筑师提供了交流的平台（图01）。
2012年，肖蒙城堡不仅迎来了第21届国际园艺节，同时城堡的花园扩建项目告捷，于5月11日举行了隆重的开幕典礼。新扩建的花园占地10hm2，取名为瓜卢草地（Prés du Goualoup），由法国知名园艺师路易 贝内什（Louis Benech）①主持设计。在扩建的花园里能看到两个出自中国建筑师之手的园林作品：“亭云”和“华庐”。这两个作品的设计者分别是刚获得2012普利兹克建筑奖的王澍②和《园冶》法文版译者法国注册建筑师邱治平③。让人引以为豪的是，肖蒙城堡第一次把中国建筑师的作品纳入“永久性花园”，这也为外国参观者提供了一次走近（进）中国园林文化的良机。
中国的园林艺术曾在17-18世纪于英、法等国掀起一股热潮，在此期间出现了许多仿中国风格的园林和建筑，大多是中西合璧，模仿显得比较粗糙简单。后来中国被侵略，模仿热潮消退，“中国风”沉寂了一、二百年，于20世纪50年代再次刮到欧美，而这次影响的国家更为广泛，其中对美国影响最为深远，而这些园林大部分是世界园博会的展品或中国城市的友好赠建，因此能很好地反映中国古典园林的特点。反观今天，中国园林在法国甚为罕见。不得不承认大部分法国人更偏向对日本文化的认同，经常混淆了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的异同性。法国有很多日本风格的园林，可是传统的中国园林目前只有在巴黎外省的“怡黎园”一处。而肖蒙城堡的“亭云”和“华庐”在外观上与人们印象中的中国园林有所不同，但其骨子里却是典型的中国式园林，它们在特定的环境里以一种新的艺术形式诠释着中国的园林文化。
7月11日，肖蒙城堡与法国现代中国建筑观察站④联合举办了一场王澍见面交流会。与会人士包括Chantal COLLEU-DUMOND⑤、弗兰西斯 格德（Francoise GED）⑥、王澍和邱治平。在见面会上，王澍和邱治平与当地居民、园林爱好者、建筑师和艺术家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分享其花园的设计理念。尽管“亭云”和“华庐”风格各异，一个充满了现代元素，另一个散发着古典气息，巧合的是两位建筑师都以东晋时期著名诗人陶渊明的诗词作为设计灵感，通过现代和古典两种不同的艺术手法来诠释主题。虽然呈现不一，可在同一环境里，两者之间却不乏富有诗意的对话。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华庐”以一首《归田园居》作为园林的主调，吟唱山水田园的写意生活。 “华庐”并不是中国传统印象中的古典园林，它以另一种形式体现了中国传统园林里的山水精神和意境美：园内的山、水、建筑和植物形成一幅具有观赏性的画面，而诗则以文字形态出现在园名、景名和建筑的匾额上，使画面变得更具可读性，诗情画意的结合遂创造出园林的意境。园内处处可见中国传统的园林元素：小桥、流水、汀步、竹林、凉亭和曲径等，选取岁寒三友和花中四君子“松、竹、梅、兰、竹、菊”作为园内的主要植物，结合荷花、桂花等传统园林植物和法国当地的植物进行景观配置以营造四季花开的园景。各处景点尽现诗意：“曲水流觞”、“东篱采菊，田畴耕种”、“桃花源”、“王维辋川别业”等 ，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一幅充满诗情画意的山水田园风光乍现眼前（图03-04）。
“隐居卢瓦尔河”，这是邱治平对花园主题的定义。在“华庐”，没有精致的亭台楼阁，一切都显得自然而朴素，充满乡村气息。同是园林建筑师，王澍分享了他对“华庐”的理解：“华庐”不仅仅是用来看的园，它是知识分子的家，知识分子就住在里面，他的生活极简朴，甚至是简陋，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面对富足的物质生活，他选择住在木头搭的小茅屋里，融于自然。园子表达了主人面对自然世界，淡泊明志的哲学态度。在“华庐”，邱治平把一个亭子取名为“忆江南”，江南就是长江以南，它不仅仅是地域的概念，更是文化的概念。江南是文人的摇篮，也是人们心中的“世外桃源”，江南的山清水秀、四季分明造就了江南文化的清秀、阴柔与委婉，“粉墙瓦黛，小桥流水”就是江南文化精神气质的写照。邱治平虽然年幼时已移居国外，可是江南的文化与精神早已在他的心里扎根。“忆江南”，是对中国文化的传承和超越，也是自我的回归与升华（图05）。
在造园过程中，邱治平与法国本土的工匠一起合作，充分利用当地的素材与建筑技术，例如园内的“折柳亭”就是由法国本地的柳树和中国传统的柳树两种木材搭建而成。整个花园因地制宜，既不乏中国传统元素，又能与法国当地的环境互相协调。植物是园林的关键，不同于叠山理水和建造房屋的快速完成，植物的生长比较缓慢，要数年才能初见成效，因此植物的配置又是造园的一大学问。正如邱治平所说，花园刚建成4个月，犹如婴儿一般，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成长（图06-07）。园林植物，历经花开花落，枯荣盛衰，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就像流动的旋律随时间与季节的变化而跌宕起伏，使园林之歌变得灵动，这也是“华庐”的魅力所在。
与“华庐”紧邻的是王澍设计的“亭云”馆（图08），不难看出 “亭云”一名取谐音于陶渊明的四言诗《停云》。王澍这样解释他的作品：“在这里造花园，和中国不一样，但是像音乐和诗歌这样的东西其实是可以跨越国界的， 所以我做的这个花园，并没有直接运用中国传统的手法。我只是直接面对这个环境写了一首很短的诗，这也是一种非常中国式的方式。在这首诗里面其实包含了很多层复杂的意思。你不需要知道它的意思，直接看到这个作品，你就能体会到一些东西。如果你有兴趣去了解，你会发现这里面一层一层跟中国的艺术，尤其是与诗歌和绘画的事情有关⋯⋯”
一根根松木搭建而成的网架笼盖在一个鱼型的水池上，与其说是花园，“亭云”更像是一个木结构的园林小品（图09）。圆弧形的木架子就如渔民捕鱼用的渔网，可有趣的是这个渔网要捕捞的不是水池里的鱼，而是倒映在水中的云。当厌倦了官场政治，文人学者开始师法自然，用一种微妙的态度去思考：“我是不是能够变得像云彩一样，变得简单、自由。”这也是“亭云”所要表达的一种超然的处世态度（图10）。
“亭云”还蕴藏了另一层哲学思考，那就是“渔翁与学者的对话”，这也是中国诗歌绘画的一个主要主题，因为古代绘画往往会描绘自然山水里一位渔翁在江中独钓的情景。王澍引用屈原的故事来分析渔翁与学者的心灵选择。当时著名的诗人屈原被流放，他在江边徘徊时遇到一名渔翁。渔翁见他面容憔悴，精神萎靡，问其缘故。于是屈原便向渔父叙述了自己的不幸：“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笑着回答：“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吏；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渔民的独立、自由和随遇而安的处世智慧连学者也自愧不如。
在王澍的哲学里，中国园林其实是环境、建筑、自然和诗歌、绘画互相混合的产物。中国的园林不仅是对自然的模仿，更是人们以富有诗情画意的建筑方式与自然进行对话，创造出的半人工半自然艺术品。王澍利用交错的木条分割空间，隔而不绝；虚与实、动与静互相结合，让园林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一位当地居民告诉王澍：“我生长在肖蒙，这里有着优美的风景，我对这里的生活感到非常知足，我经常在肖蒙花园后面的树林里散步，一天经过您的花园，天上的云就停留在您的花园，那一刻我的心情是如此的美妙，我能理解您的作品⋯⋯我们需要中国文化。”
会上，有人向王澍提问中国园林和西方园林的区别，王澍提出了个人见解：法国园林规整有序，例如著名的凡尔赛宫花园，宏伟的景观轴线，超广角的视野，象征着秩序和权力。中国也曾经出现过类似的园林，但那是在陶渊明之前，在陶渊明之后，我们所谓的中国园林实际是一种带有哲学性、个人性的小型园林，它和皇家园林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又息息相关。例如北京著名的皇家园林“颐和园”，就是以文人的小园林为原型，对其进行几十倍的放大。
其实自古以来，中国园林和中国文人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当时动荡的社会中，文人纷纷选择避世，转而寄情于自然山水，他们师法自然、融于自然、顺应自然、表现自然，而山水园林作为自然的缩影，实际上饱含了造园者的所思所托，这与山水诗或者山水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同样的情感以不同的表达方式来抒发。中国文人通过哲学思考融会诗歌绘画艺术而创造出的这种与自然心灵唱和的园林艺术，西方园林恐怕是无法领会与超越的，希望将来中国园林的文化与艺术能在世界范围内被更广泛地传播与认同。
注释：
①路易 贝内什（Louis Benech），世界知名园林设计师，曾主持杜乐丽花园（Jardin des Tuileries）和爱丽舍花园（Jardin de l’Elysee）等多项公园改造规划，至今已在世界各地实现超过300多个园林项目。
②王澍，现任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曾获2010法国建筑学院金奖。其代表作包括杭州象山校园、宁波博物馆等。
③邱治平 (Chiu Che Bing)，Albert-Kahn博物馆花园友好协会 (Association des amis du musee et des jardins Albert-Kahn)主席，法国巴黎拉维莱特高等建筑学院(Ecole Nationale Superieure d’Architecture de Paris La Villette) 教师，曾翻译计成的著作《园冶》（《 Le traite du jardin 》），先后出版了与中国园林相关的著作《Le Yuan ming Yuan, le Jardin de la Clarte Parfaite》、《Jardins de Chine ou la quete du paradis》等。
④法国现代中国建筑观察站 (Observatoire de l’architecture de la Chine contemporaine) 成立于1997年，现隶属于法国国家建筑与遗产之城 (Cite de l’architecture et du patrimoine)。观察站在城市、景观、建筑和文化遗产等领域与中国有着十多年的交流和合作经验。
⑤ Chantal COLLEU-DUMOND，肖蒙地区园林公立文化合作机构主管，该机构现将国际园林学院、艺术节和城堡的管理工作集于一身。
⑥ Francoise GED, 法国现代中国建筑观察站负责人。
⑦图02作者根据肖蒙城堡花园平面图进行注解，其余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参考文献：
[1] 邱治平.回顾和展望 —— 记第20届法国肖蒙城堡国际花园艺术节 [J] .风景园林,2011,(3): 87-91.
作者简介：
李伟玲/1985年生/女/法国阿瓦多大学(University of Artois)地理历史系（文化遗产）硕士生
《风景园林》2012第6期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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