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校验：应对渐进性疾病危机——为艾滋病和痴呆症患者而建的两座康复花园

(美)戴维·坎普 撰文 / (USA)David KAMP

杜雁，达婷 译 / Translated by DU Yan, DA Ting

摘要：设计是价值观的一种表达，它将生活中的希望和灵感融合到我们建造的工作、娱乐、学习和场所中去，设计也是我们应对疾病，理解环境如何改善不健康的生理、社会和心理影响的一种表达形式。以为艾滋病患者所建的纽约乔 尔·施奈伯纪念园和为老年痴呆症患者所建的北卡罗莱纳州金斯山丰盛生命中心花园为例，阐释辅助渐进性疾病患者康 复的花园设计方法，为园艺疗法的花园设计提供借鉴。

关键词：风景园林；花园设计；渐进性疾病；园艺疗法

Abstract: Design is an expression of values. Through design we express the hopes and aspirations of our lives in the places we build to work; to play; to learn; and to heal. Through our response to illness, design is also an expression of understanding–of how the environment can ameliorate the physical, social and psychological aspects of ill health. Nowhere is design’s response more poignant than with emerging illnesses and the hosts of unknowns that accompany them. How can design effectively respond to health uncertainty; to the sense of vulnerability and isolation that accompanies crisis? Placed within the context of one of the significant health challenges of our time, the Joel Schnaper Memorial Garden provides valuable lessons for the larger role of design in health.

Key words: landscape architecture; garden design; Evolving Health Crisis; horticultural therapy

设计是价值观的一种表达，它可以将生活中的希望和灵 感融合到我们建造的工作、娱乐、学习和场所中去，设计也是我们应对疾病，理解环境能如何改善不健康的生理、社 会和心理影响的一种表达形式。随着新的不明疾病的不断出 现，设计所做的应对更加深刻。最早发现于20世纪末的艾滋 病以其传播速度快、生理表现和后续的社会经济问题复杂而著称，至今它依然是我们这个时代巨大的健康挑战之一。那 么设计如何能有效地应对人们因健康不确定性而产生的脆弱 感、孤独感和恐惧感呢？

过去，人们常用自然式、姑息疗法(Palliative care)来应 对未知的健康状况。从中世纪的基督教收容所到19世纪的肺结 核诊所都为病人提供平静而安宁，拥有新鲜空气、阳光和自然 环境的场所，供其缓和病症、慰藉，并重新获得平衡。我们可 以在早期人们对待艾滋病的治疗态度中发现相似的做法。随着 科学技术的不断积累，这场快速展开的人类健康危机需要得到 及时而切实的应对。

1 乔尔·施奈伯纪念园

乔尔·施奈伯(Joel Schnaper)纪念园始建于1994 年，位于纽约西班牙哈莱姆街区，专为艾滋病患者及其护 理者而建。该花园是特伦斯·卡迪纳尔库克医疗保健中心 (Cardinal Cooke Health Care Center)——一个拥有630个床位的长期护理机构的一部分。它位于医疗保健中心建筑 物的屋顶，面积278.7m2(3 000平方英尺)，紧邻该机构的 156个艾滋病人护理单元，因纪念一位死于艾滋病的风景园 林师而得名(图1、2)。

1.1 设计背景和原则

这次设计任务为将花园用于辅助治疗艾滋病，在这之前 艾滋病已经传播多年并不为人知。病人个体感染和症状差异 很大且不断变化，而新兴的药物不仅疗效有限还有严重的副 作用。作为纽约州最先为艾滋病人提供护理的机构之一，卡 迪纳尔库克医疗保健中心的姑息疗法是其主要医疗方法。该 机构为寻求可提供拓展护理服务的范围，将紧邻病房的一片屋顶委托给多特景观公司(Dirtworks Landscape Architecture, PC)设计具有创新性的花园来配合治疗病人未知而不断变化的病情。

虽然所有的疾病都存在个体的差异，但是艾滋病因为破坏人体的免疫 系统，身体需要与可能的感染进行非 常激烈的抗争，因而带有强烈的个体 特殊性。我们的设计需要平等地满足 每个病人的需求，设计应遵循以下2项基本原则。

1. 为每个病人根据个人的条件，以自己的节奏、方式融入自然提供机会和选择。
2. 创造一个可以根据病人各自病情 灵活操作的，适应环境变化且具必要弹性的设计策略。

我们的设计过程需要通过与医生、 护士、治疗师和病人进行定期、细致的 沟通，来更好地了解该疾病的本质及其 生理反应，了解各种不同的新兴疗法及 其副作用。当然，沟通中也需要了解疾 病所产生的心理和社会影响，包括处理 病人的孤独感和脆弱感，满足病人的安 全性和私密性需求以及如何为护理者与病人提供帮助。

1.2 构思

花园的设计主要考虑到艾滋病人 特定的需求和需要，比如病人的力量和体力，各种感知能力，日光敏感性、知 觉、朝向以及活动、交流、私密和独立的需求等。

方案设计提供了多尺度、各种类型 灵活的功能空间，以满足不同的围合和 私密性需要，使花园能为大型活动提供 空间需要的同时，也可为个人和集体活 动，甚至为病人享受宁静的时刻提供空 间。花园的设计除了满足让腿脚不便利的人无障碍通行之外，还强调平面布局 的清晰性和可操作性来鼓励病人在没有他人协助的情况下体验花园。

1.3 满足舒适和治疗要求的设计细节

设计方案提供了一套满足人体舒适性和治疗要求的分级保护性空间序列，该序列从遮阳篷下的全 荫到藤蔓和树冠下的斑驳树荫，再到充满阳光的开放空间(图 3)。紧邻花园入口的是一个由藤蔓覆盖、垂直绿化丰富的宽阔 柱廊，为花园的入口提供了易于通行且受欢迎的休憩空间。此外，该垂直绿化柱廊遮挡了屋顶的机械设备，也为病人制作的 艺术和手工艺品提供了展示性区域和私密性空间。

通过对颜色、香味、质感、声音和味道的谨慎运用，植 物的选择在激励病人自主性与参与性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植物也将花园与该机构的物理性与专业性治疗方案联系起来， 所推行的自然康复疗养价值观是传统医疗和社会治疗方案的补 充。所有植物的选择基于他们易于维护且可以承受屋顶的严冬 酷暑等气候条件(图4)。

植物的选择反映了2项基本设计策略：一是有助于建立一 个感官丰富的空间；二是在更加个性化和贴心的层面上提供个 人参与的机会。多花紫藤(Wisteria floribunda)在春天散发令 人愉悦的芳香，夏天提供浓密的绿荫，它丰富的豆荚在秋天可 以成为工艺品，到冬天又在花园入口的柱廊留下斑驳的光影； 混种鲁本斯绣球藤(Clematis montanarubens)和圆锥铁线莲(Clematis paniculata )可以延长盛花观赏期，绿植廊架则为 病人创造了美丽的框景。金银花种在花园其他的金属格栅旁， 其生长快速且浓密的枝叶遮蔽了屋顶的机械设备与服务区。有 着优美且独特树皮的白桦为花园的一些室外座椅提供斑驳的树 影。在专门用于园艺种植的区域，各种苹果属植物形成了种满 药草与蔬菜的种植槽的背景。花园里一棵硕大的扁柏每个季节 都能为病房与活动室提供鲜明的视景。虽然花园总体上看起来 繁盛而茂密，但实际上设计师仔细设计了贯穿整个花园的透景线，可以使医生、家属和护理人员清楚、迅速地看到整个花园的情形以保证花园的安全(图5)。

病人帮忙选择和培育花园的药草、果树和蔬菜，他们还常 在冬季把喜欢的植物移入室内照看。该医疗机构的园艺治疗师 和专业医师与病人一起合作在康复活动中加入多种多样的植物 (图6)。在冬季，病人与工作人员决定下个季节要种哪些药草 和蔬菜。种子在早春时节种在室内以备天气转暖时移栽。

花园提供不同尺寸和高度的种植槽以便病人使用。圆形的 种植槽形成了个性化的迷你花园，为病人和访客带来快乐。这 些迷你花园的良好可达性，大大激发了个人和团体活动、随机性的闲聊和教学活动在此展开(图7)。在选择材料时，首先考 虑持久性与安全性。种植槽都由坚固、轻质、低维护成本的玻 璃纤维制成。格构柱与廊架由轻质金属构成，不需维护。金属 格栅为藤蔓攀爬提供支撑，同时也成为花园里不断展出的艺术 和工艺品的背景。花园的铺装采用易于维护、低炫光的混凝土 板，放置在屋顶结构层的基础支架上。这个基础支架让花园的 地面在倾斜的屋顶上得以保持完全水平，也将屋顶排水系统与 花园的活动分开，并防止树叶和杂物堵塞排水沟。混凝土板的 纹理经过精心的选择，在地面潮湿时提供支撑，在干燥时为腿 脚不便的人减轻疲劳。为了帮助病人在花园中定位，尤其针为 那些视力欠佳的人，花园活动区域的地面铺装采用特殊的色彩 和图形加以突显。

1.4 时间的校验

多年来随着艾滋病毒进化，药物治疗也跟着发展。虽然 对于许多人来说艾滋病依然致命，但仍有另一些人活得更久且 更加强壮了。艾滋病受到更广泛的社会经济群体的关注。伴 随疾病的演化，如今该医疗机构的病人来自更加广泛的社会 领域。在花园20年的使用周期中，花园使用者的需要和需求 的变化是深远的。花园布置灵活的平面为人们提供了多种空 间类型和选择。设计中对细节的重视和选用持久性强的材料 使花园设计可以包容具有多样性的，甚至冲突性的需求和利 益，例如满足强壮而活跃的使用者的需要，拓展治疗和娱乐 项目，并延伸到更加复杂的社会发展中去(图8)。

随着花园的成熟，该医疗机构也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花园设计未收取任何费用，花园的资金来自于捐赠，建造由志愿者完成。花园设计的部分初衷源于医院领导希望通过大自然的康复 力量使患者尽可能地舒适。经过多年的发展，院方已经意识到花 园的潜能已远远超出了它最初的使命。花园现在是整个机构的公 共资源，它是聚会、员工会议、艺术和工艺品展览以及基金筹款 活动的理想场所，这一点在2005年屋顶的防水膜需要更换时变 得更加明显。为了完成这一工程，整个花园必须移走。院方毫不 犹豫一致同意为花园的重建提供足够的资金，以确保花园在今后 的几十年里能继续丰富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的生活。

乔尔·施奈伯花园的设计文脉来源于对当代人类健康重要 挑战之一艾滋病背景之下，其为健康而设计的思想可以为我们提 供宝贵的经验。它反映了一个别具匠心的设计对不断演化的疾病 的有效回应，并从整体上帮助我们架构起对健康和不健康的理 解。设计实际上是我们建立起的关于个人和集体健康价值观的一 种现实表达。

2 金斯山丰盛生命中心花园

2.1 设计背景

2003年，多特景观公司接受了一项非一般医疗项目背景的花园设计。这一次的设计挑战是为丰盛生命中心(The Life Enrichment Center)的一家成人日托机构里的痴呆症患者设计 一座花园，该日托机构位于北卡罗来纳州一个乡村小镇的金斯山(Kings Mountain)上。

在美国，这种日托机构允许家有残障人士的个人在日间外 出工作时将其残障家庭成员交由专业护理人员照料。随着人口 的老龄化，痴呆症像艾滋病一样在美国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医疗问题。但不同于艾滋病的是，当前还没有已知的痴呆症治疗方法。我们采取一种接近纽约特伦斯·卡迪纳尔库克医疗中心的 乔尔·施奈伯花园的设计方法来着手处理这次的设计委托。由 于丰盛生命中心护理的更多是有着老年痴呆症的病人，因此， 我们重视此类病人的特殊需求。我们与医护人员、建筑师组成 合作团队来了解痴呆症的病症和特殊需求，也考察了一些痴呆 症机构的设计实例。

2.2 设计构思

老年痴呆病与艾滋病一样是一种渐进演化的疾病，提出设 计构思时必须考虑到这一点。老年痴呆症的表现症状包括记忆 丧失、空间方位感差、易患幽闭恐惧症并可伴有梦游倾向。从 积极的方面来看，置身于大自然和健步走可以帮病人起镇静作 用，伴随日常熟悉活动的重复，如侍弄花草、园艺、常规锻炼 和其他类型社会活动，也可以有镇静的作用。

2.3 适宜老年痴呆患者探索的花园布局

花园的设计认真地考虑了设计团队讨论的结果。从建筑 的主要房间可以清楚地看到花园，入口明显，轮椅可以轻松进 入。花园包括3个主要部分：一个门廊、一个活动区和一个漫 步区。花园的整体空间组织非常简单，以免让容易迷失方向的 使用者感到困惑。它包括一个中心主轴、一个和主轴形成十字 交叉的副轴和一条可以环绕主入口的小径(图9)。

门廊是用于交往活动的主要区域。花园入口与建筑室内相 邻，它包括一个用于室外烹调的壁炉和很多可以摆成不同形式的桌椅(图10)。

给门廊加顶以便于全天候使用，且门廊的天花板是半透明 的，可以遮阴。这个天花板也防止了人从室内到室外，从没有 阴暗过渡到明亮的阳光下而产生炫光的不适感。这对于患有白 内障、黄斑病变和其他类型的眼疾的老人尤为重要。门廊的地 板铺上橡胶地垫防止摔伤。支撑屋顶框架的柱子和涂上了白漆 的门廊成为一个引路的方向标，从花园的各个角度看起来都十 分明显，很像一座灯塔(图11)。它的风格和陈设与遍布于北卡 罗来纳州的地域风格一致，因而产生了一种适宜的熟悉感。门 廊是花园最常使用的区域，患痴呆病晚期和身体虚弱的人通常 不会冒险去超越它。

花园的第二部分是活动区，由一条十字轴和轴线两端的 2个廊架组成。2个棚架之间是一块草坪，一个种植槽栽培园艺区和一根旗杆。这2个廊架区用于开展交往与惬意的日常活动，比如插 花、手工艺品制作和园艺活动。草坪支持球类、投掷类的体育活动和其他 体能锻炼性运动。旗杆则用来满足该机构每日升旗的惯例(图12)。

花园的最后一部分是像公园一样的漫步区，让人开展安静的体育锻 炼。弯曲的园路、简单的路径分级、园路设计成环路，避免可能使痴呆症 患者备感压力的尽端路和令人困惑的交叉口。长凳沿着小路布置，越过花 园边界直达周边的丛林(图13)。

花园的小径边布置了饲鸟器，每日为其添加食物，成为病人的又一类日常活动。沿着花园小径，茂密的草丛和盛开花朵的树木提供了一种多感官体 验，让人感到尤其放松。当人在小径上行走时，一回头总会清楚地看见作为方向标的门廊。小径的宽度足够2辆轮椅交汇，其混凝土表面没有炫光。

植物的选择也为建立一种舒适的熟悉感。鉴于许多日间照料中心的被 托管对象在家时都曾有自己打理花园的经历，因此选用当地植物有助于建 立一种归属感和与时间的关联感(例如收获的季节)。

像为艾滋病人服务的花园一样，这些被托管对象和护理人员一起选 择药草与蔬菜，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令人愉快与兴奋的活动(图14)。植 物作为一种有益的工具，在病人的治疗、兴趣激发、促进记忆与交流方 面以及各个季节开展的手工艺活动中起到很大的作用。大乔木，如酸叶 石楠(Oxydendrum arboreum)和美国红梣(Fraxinus pennsylvanica) 为花园提供树荫，唐棣(Amelanchier sinica )、加拿大紫荆(Cercis Canadensis)和弗吉尼亚木兰(Magnolia virginiana)为花园增添季节性 的意趣、色彩、芳香和更加精细的尺度感。常绿植物如北美白松(Pinus strobes )和齿叶冬青(Ilex crenata )为花园提供遮蔽。藤蔓如厚萼凌霄 (Campsis radicans)、淡红素馨(Jasminum x stephanense)和贯月忍 冬(Lonicera sempirvirens)植于金属格栅旁，整个花园都种植当地的蕨 类植物和其他具有季节性的、吸引人的多年生植物。

整个花园周边设有围栏以防使用花园的病人走失。不过花园的栅栏被 涂成深绿色并设置了透明丝网，让人几乎看不见。这就避免了常常困扰痴 呆症患者的幽闭恐惧感，并且从建筑室内往外看，花园完全可见，以便护理人员监察花园里的活动(图15)。

2.4 10年的检验

这座为痴呆症患者建造的花园已经建成10年，被证明非常成功。至 今花园的设计不需要更改，它不仅受到日间照料中心的托管对象的喜爱，也同样受到家属和医护人员的喜爱(图16)。对于医护人员来说，花园有利 于他们开展不同的疗法，并为他们提供从充满压力的工作中获得放松的机 会。家属们喜欢利用下班后接自己挚爱的亲人回家的机会，在花园的优美而平和的环境中一起消磨一天中最后的美好时光。

花园设计中非常重视设计细节以及与医护人员密切沟通，这促使满 足病人和医护人员需求的2座康复花园在要求非常严苛的医疗场所中诞生 了。这些花园设计经受住了时间的检验，并为Dirtworks景观公司未来的委托项目提供了宝贵的先例。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Bruce Buck拍摄。

 

作者简介：

(美)戴维·坎普(David KAMP)/美国风景园林师协会理事/哈佛大学Loeb Fellow学者/美国职业艺术家协会学部委员/多特 (Dirtworks)景观公司总裁

译者简介：

杜雁/1972年生/女/湖北长阳人/华中农业大学园艺林学学院风景园林系副教授/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风景园林历史与理论(北京 100083)

达婷/1975年生/女/江苏南京人/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风景园林历史与理论、城市设计(北京 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