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流过

撰文 （英）史蒂文·班
Text by Stephen BANN (UK)

翻译 杨云峰
Translation by YANG Yun-feng

不湿长流水
——贝尔纳·拉素斯

1930年11月13日，里昂的朝圣教堂——富维尔圣母玛利亚教堂脚下的山坡坍塌，毁掉了里昂老城里佛拉卡萨街道的一些房子，酿成了一场人身伤亡的惨剧。现在，若是从圣·基恩教堂前的广场向上看，可以看见陡峭的山坡已经被改造成一个花园。这是一个水花园，有一条宽阔的瀑布从峭壁顶部泻下山崖，最终隐入大地。当流水消失在庭柱间，一片盛开的巨大花床继续泻向低处。这一波绿浪，春天开满青色的花朵，静静地从山顶流淌入山脚，与山坡相映成趣，又无水土侵蚀流失的烦恼。

教堂坍塌50多年后，里昂政府决定改造市政厅前的广场——位于罗纳河与索恩河夹峙的一个半岛。改造工程的总体规划委托给艺术家丹尼尔·布罕，他曾为巴黎皇宫中庭做过成功的改造。在这个广场改造项目中，布罕决定在地面铺设各色石材，并使用他富有个人特色的条纹图案。这些条纹石材现在铺满了整个广场，包括原先的一片游人休息区域。而布罕最有争议的一个大胆决定，就是将雕塑家巴托尔迪（美国自由女神像的作者）的一个大型神话题材的喷泉雕塑挪了位置。

改造前，喷泉位于广场尽头，市政厅的中轴线上，喷泉中的人像和骏马雕塑可以喷出水柱，这使整个广场的整体感较强，但也意味着喷泉水源与流过半岛两侧的两条河流相垂直，两河最终交汇于远处著名的Perrache区岸线。尽管广场长边的建筑风格并不鲜明，无疑为挪位后的喷泉提供了有特色的背景，布罕还是获准移动喷泉的位置。现在，巴托尔迪雕塑中的海上骏马，仿佛几乎不为其水上敞篷马车中的女车夫所控，正向市政厅建筑立面直冲，而市政厅顶上的一座亨利四世骑马像则礼貌地向世人打着招呼。喷泉中的水向前流动，四周溅出水滴和水花，与半岛两侧的罗纳河、索恩河的流向一致。似乎假设按照定位的逻辑，喷泉的水流源于两河，最终又注定要汇入这新近合流的河水中。

丹尼尔·布罕改变巴托尔迪雕塑在市政厅广场位置的方案受到当时方案评审委员会的认可，贝尔纳·拉素斯亦是委员会的一员。最近，拉素斯设计的一个花园作品也在里昂建成，位于尚在建设的日耳兰德工业新区内。这个工业区环绕着里昂的建筑师托尼·加涅尔于1914年设计的著名的大礼堂周边，即便将来的建设方向为工业园区，这块场地的历史仍非常悠久。里昂城起源于索恩河右岸的一片罗马人殖民地，也就是现在的里昂老城的位置，眼下，罗纳河被分成很多河道，索恩河却是一直可以通航的。

2002年的一系列重大考古发现揭示了位于圣·乔治区（里昂一个城区）的老城南部河岸地带曾坐落着一座罕见的港口，其设施完整，一些明显的船体遗迹将这里的历史上溯到高卢罗马时期。位于罗纳河东岸，与半岛南端隔河相望的日尔兰德区则处于一座新建的博物馆视野中。这是座展示里昂城市历史的博物馆，馆名为“科学与社会”。“汇流”旨在让人想起两条河流的汇合。

拉素斯设计的花园位于COLAS公司分部的建筑内，他已为该公司位于巴黎布洛涅－比扬古区的总部设计过两个花园。第一个花园有个重要特色——一个由木块组成的瀑布，由于不断有水从池中溅到木块表面，阳光下能看到湿润的表面闪闪发亮（图01）。米歇尔·柯南在最近出版的一篇论文中详尽地讨论了这个作品。第二个花园刚刚建成，地点和第一个花园相同，也有一个涌泉。这个花园中的水从一个岩洞中流出，这个岩洞是由金属板而非石头制成，水也不是真正的流水，而是由人工灯光模拟出来的逼真流水效果。这个新型的水花园坐落在一栋标准的现代建筑屋顶，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创造，是拉素斯不断升华的设计思想的一个展现——水不仅仅是一种自然元素，也是一种人文元素，可以根据它周边可直接感受到的环境，重新解读并再创造。

选择“水”作为最终的隐喻在拉素斯的职业生涯中具有重大意义。在早年的一篇文章“阿拉丁峡湾”中，拉素斯摈弃了“狭窄，曲折的道路”，取而代之选择了一条沿河床的道路。这不是一条只能远观的河，而是能够来回穿越其中的河流，为建立于行为之上的感知体验提供了理想的比拟：“即便我行走的这片自然不够具象，但它依然在那等待我们发掘”[1]。拉素斯的设计理念在公共花园中最完整的反映——归园（1983年），也是一个水花园。这是一座位于法国罗什福尔的花园，拉素斯曾非常谨慎地恢复了河岸的植被。它并不仅仅是个夏朗德河河滨的小花园，它还流传着一个关于海洋的隐喻。花园里的“海战迷宫”是一个由浓密的绿雕组成的迷园，绿雕外形被修剪成海水的波浪状，从侧面看像是微风吹皱夏朗德河，形成一片片的涟漪。

那么，拉素斯后来设计的花园都是水花园么？把拉素斯设计的高速公路休息区都归入此类，似乎勉为其难。然而，法国尼姆至卡萨格路段的一个休息区满足这个标准。场地里有条长长的运河，类似凡尔赛宫苑里的运河，它形成了休息区花园的中轴线。轴线的一端重建了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柱廊，这个柱廊原本是尼姆市中一个已经拆毁的剧院，拉素斯在这里进行了异地重建。这里，无疑有高速公路流过，象征着一种对于在河岸漫步的人来说完全不同的动感体验。然而，蜿蜒前行的运河缓解了高速公路的交通流，至少在人的想象中。“公路的每一侧，都有凡尔赛宫苑里的那样的大草坪”[1]。

拉素斯为COLAS公司分部大厦设计的花园位于建筑主入口内的中庭。建筑师之前设计了一个宽敞的大理石台阶方便人们直接走上二楼。出于相同的考虑，拉素斯却把楼梯的一大部分切掉，设计了一片与楼梯平行的种植区。这片顺着台阶垂下来的常绿灌木，开出一大片小白花，如同深色水面上舞动的点点繁星。与不远处流经里昂城后交汇的两条著名河流相反，这片灌木如同一条小河，静静的，没有波澜。它会消失在中庭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么？如果是这样，它将会在墙外的一个角落再现——这里是第二片种植区域，包括高大的针叶树，暗指隐藏的能量被释放。点缀这些针叶树的是一系列比较高的木质支杆，这些木头原来并不长在这里，但其纤维表面表明它们曾长时间暴露在自然环境之下。这些稀奇的支杆产于缅甸的森林。大树被砍伐后剩余的那些无用的枝杈沿着热带的河流顺流直下，受到水流的冲刷，最终形成这种奇异的质地和形态。如同在海螺中可以听到海水的声音，这些木头也使我们想起更长的河流。

COLAS公司位于里昂的花园中下垂的花床（© 贝尔纳·拉素斯事务所）

COLAS公司位于里昂的花园中的植被区，这里种有松树，并配备木制支杆加以点缀。（© 贝尔纳·拉素斯事务所）

参考文献：
[1]贝尔纳·拉素斯.景观手法[M].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出版社，1998:14,165.

作者简介：
史蒂文·班是英国历史悠久的布里斯多大学艺术史资深教授、当今国际著名艺术史论家和当代花园景观艺术评论家。他于1998年被提名为英国人文科学院院士，2004年被授予大英杰出人士荣誉勋章（CBE），著作有《真藤：视觉表象与西方传统》（1989）；《罗曼主义与历史的诞生》（1995）；《平行线：十九世纪法国印刷艺人，画家与摄影师》（2001）；《绕过现代主义》（2006）等等。

译者简介：
杨云峰/1981年生/男/博士/南京林业大学风景园林学院讲师(南京210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