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园林研究的感悟

鲍沁星

在求学期间，因为偶然的原因着手做一些有关古代园林遗迹的研究，兴趣在于考察古人当初是如何思考与设计的。初衷只是想解决一个小问题，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困惑越来越多，解除困惑揭示“真相”的过程犹如掘井挖矿，充满艰辛，但也带来了不少意外和惊喜。笔者也常常在研究的困难面前感叹，自己还停留在古代园林研究的初浅阶段，相比历史理论界前辈研究者，光是培养古代文献阅读和考辨能力就非十年之功，自己的积累远远不够扎实，以下只能粗浅地谈谈自己在研究过程中的感悟。

近年来古代园林研究处于快速发展的状态，成果多、质量高。尤其随着风景园林专业成为一级学科，风景园林博士、硕士授予权单位迅速增加，古代园林研究作为学位论文选题方向之一,得到更多的重视。古代园林的原真性研究也迅速加强。其中，关于清代皇家园林的研究最为突出，也让我们对古代园林设计的原真性有了新的认识，例如在对样式雷进行解读的过程中，发现清代皇家园林的设计草图有类似今天“网格”、“原点”的概念，充满朴素的科学精神。然而相比清代，更早期古代园林的原真性研究就相对困难，迄今对工程技术方面的很多关键问题尚不清楚。这一方面是由于早期的古代园林难以留存，相比建筑而言其生命更为短暂；加之社会的剧烈动荡，留下的也或为残迹或原真性不强。另一方面，由于观念和技术手段的局限性，过去的园林研究基本靠人工查找文献，难免挂一漏万，研究多停留在对名园历史源流的推断、文学用典的研究，而十分重要的造园工程技术、构景匠意流变等科学问题，实证研究仍相当不足。

因此推进早期古代园林的实证研究，迫切需要拓展资料来源和更新研究方法。

在拓展研究资料方面，可以在过去研究的基础上，充分利用近年来披露的考古成果和绘画资料，将其作为研究的重要参考资料。对已发现的古代延续下来的园林局部、片段、遗址进行辨析，研究其早期的园林元素和局部，尤其对散落的叠石假山、人工池泉、古树名木、道路铺装、岩壁石刻等园林要素遗存进行研究和整理。另外也需要重视比较研究，充分重视受汉文化影响的整个东方文化圈内的园林遗存，例如日本平安时代和朝鲜半岛高丽时代的园林遗存，需以广泛的研究材料作为研究旁证。

在更新研究方法方面，计算机检索能节省大量时间，并迅速获得原始资料。近年来古代园林研究前沿，都紧紧依靠检索技术，不仅能快速核实前辈的研究文献准确程度，更能帮助我们从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和美术馆馆藏的海量文献典籍和绘画资料中，检索出与园林密切相关的重要资料。笔者认为，这标志着传统园林研究开始走向现代科学。而遥感技术、智能全站仪、三维扫描仪、遥控无人机、3D打印等一系列计算机智能技术更是成为研究的利器，将零散的园林历史遗存信息构建在计算机平台的信息系统之中，便于进行综合研究。这些科学技术将加快古代园林的研究进展，重新认识古代园林中的科学问题，帮助我们研究现象背后的科学规律。

温故而知新，是专业发展的必然之路。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开始，园林就是国人的心灵故乡，是我们前行的背影。园林历史研究就应为今天的设计和建造服务，这样才能推进专业和学科的发展。

然而在园林专业的教学过程中，园林历史的学习似乎与园林设计之间难以找到一个平衡点，历史课程的内容似乎无法直接应用于设计课的实践，也成为学生对园林史课程不够重视的原因之一。进入浙江农林大学工作以来，感受其园林设计课的作业之一《江南古典园林设计》，对于园林历史传承和创新具有一定价值。作业园林要求学生以一种特定身份回到古代，设计和“建造”自己的园林。通过设计作业的深入研究，能够将园林历史与造园匠意的文字性理解，转化为二维平面和三维立体模型，借此更为深刻地理解了中国古典园林的精髓。教学效果出乎意料。

只有充分掌握前人的智慧，才能有机会加以继承与创新。业界著名的设计师在成长过程中，大多会有长时间的游历和考察历史上的经典名园，在遗迹中、古物中、聚落中发现了文化的源泉、空间的诗意、园林与人生活之间密切的联系，并从中汲取灵感的火花，这些也许就是古代园林及其研究的核心价值。当然，在延续传统中，要处理好“新”与“旧”的关系，不应该过度保护、拒绝变化。一衣带水、文化渊源相似的邻国日本的经验值得借鉴,例如京都寺庙园林——平等院凤凰堂，它是日本平安时期的佛教净土建筑遗构。今日的平等院很好地展现了新与旧的融合，凤凰堂用艳红色的朱砂粉饰修葺一新，呈现出平安时代的恢宏面貌，并没有如同常见的木构古建筑一样修旧如旧；而凤凰堂旁边的文物展览馆——凤翔馆的建筑风格让人联想到现代主义与日本艺术的历史渊源，纯净的密斯风格的凤翔馆，似乎与历经千年风雨的木构遗存就这样和谐地毗邻并存，共同构成了佛门神圣的净土。

面对古人的经验，与其束之高阁、与时代隔绝，不如选择更宽容，更积极的态度。取“旧”之精华而推陈出“新”，应是回应时代挑战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