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园林史，到底学什么？

杨云峰

随着风景园林学升为一级学科，园林史研究也被二级学科“风景园林历史理论与遗产保护”涵盖，但比起绿色基础设施、城市雨洪管理、景观水文等时髦的研究方向，园林史始终是个冷门。以我为例，1999年我进入北京林业大学学习园林，唐学山、林箐两位老师教中国园林史，朱建宁老师教西方园林史，各32课时；2008年，我进入南京林业大学，教中外园林史，48课时；现在北京林业大学西方园林史压缩到24课时，南京林业大学将古今中外园林史四合一，64课时。相比建筑、规划专业中史论课的比重，园林史可谓相当不受待见。厚厚的课本、寥寥的课时、提纲挈领的教学方法，而学生如同坠入云雾之中。这门在我看来极其重要的专业理论课，在学生严重成了走马观花的园林作品欣赏课。若不是大多数院校列入考研科目，只怕学生真要数典忘祖了。

那么，园林史为何重要，我们在园林史中到底学什么呢？

所谓“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前人在几千年积累下来的传统、经验以及走过的弯路，都是我们的宝贵财富。学习历史，可以在历史长河中找准我们的坐标和方向。一直以来，园林都是人民饱暖有余，社会长治久安，精神生活丰富后在物质空间的表象。正如李格非在《洛阳名园记》中所言：“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

从中国园林史中可以看到在这个大一统的皇权社会体制下，园林如何一脉相承，风格和形式如何在一个几乎封闭的系统里不断发展和完善的过程；从西方园林史，则能体会到不同地域文化下，人们如何改造自然，因地制宜地营造更舒适的居住环境，并以园林为载体，彰显个性和国力。

不学园林史，怎能知晓园林行业在历史中的沉沉浮浮？纵观历史，园林行业向来盛世登顶，乱世落魄。例如，法国在路易十四统治时期，勒·诺特以“王之造园师，造园师之王”的美誉统领城市和建筑的开发；其后随着王权消落，地位逐渐没落，直至拿破仑三世全面改造巴黎，园林师地位才逐渐恢复。中国，也只会在盛世才会大兴土木，建屋造园，园林师才有用武之地。因此，园林并非生活所必需。故宫只有一个后花园，欧洲古城里也看不到行道树，因此园林可谓是“生活的艺术”，而非“生存所必需”。我们从事的就是这么一个脆弱的行业，更要珍惜当下来之不易的发展机遇，坚守传统的造园领域，并不断向规划、建筑、生态等领域延伸。

不学园林史，怎能理解西方也曾如我们今天一样，大肆崇“东”媚“中”？“中国热”就是清朝在国力强盛时对外文化输出的产物。从17世纪末到18世纪末的百余年间，欧洲将中国风格的商品、技术、文化、艺术等被奉为上品。到了18世纪下半叶，中国皇家园林被介绍到欧洲，掀起了一场模仿中国园林的造园热潮，并在18世纪末风靡了整个欧洲。而随着欧洲人逐渐了解清朝专制体制的实质，尤其在鸦片战争后，欧洲人发现中国竟然是个不堪一击的弱国，“中国热”也随之戛然而止。国力强盛才能对外进行输出文化、输出审美、输出价值观。

不学园林史，怎能明晰园林艺术与根植于人性深处的思维方式之间的关系？中西方园林体现了千百年来人们对天堂或仙境的追求，但西方园林鲜明直白、规整有序，中国园林委婉含蓄、形散曲回。不研究园林史，无法理解其中根本差异在于东西思维方式的不同。中国传统思维方式重整体性、模糊性、直觉性和意向性，这使得中国古典园林莫不以“师法自然”为宗旨，借助人工叠山理水，将广阔的真山真水微缩模拟于咫尺之间，布局迂回曲折，藏露有致、疏密相间、高低错落，山石、花木、水体、建筑互为依托，有机组合在一系列风景画面中。西方传统思维方式则重分析性、精确性、逻辑性和实证性，因此西方园林总是给人主次分明、比例和谐、结构清晰的印象。欧洲大陆的古典园林大都轴线明确、构图完整，主体建筑位于中轴之上，统率全局，雕像、水池、喷泉、花坛等要素沿轴线层层展开，可谓是。直至英国自然风景园登场，才从另一个角度诠释园林艺术。但不论规则式还是自然式，西方园林一直以真实比例的植物山水与自然融为一体。直至19世纪之后，西方园林则在理性与浪漫间寻求着平衡，逐渐走向现代园林。

学习历史不应是对历史照搬照抄，而应以史为鉴，继承发扬传统，利用传统为现代服务，在保留传统的合理性与必要性的基础上，赋予传统以时代精神和现实意义。中国古典园林的传承与发展过程中，我们感到中国园林感性有余、理性不足，造园艺术重意会不重言传；中国园林史的著作长于文学描述和意境诉求，而缺乏对园林布局、视觉组织等空间结构的论述，在实践中难以灵活运用；由于造园思想上始终一脉相承，中国园林的风格和形式上显得比较单一。以上种种，可能也导致了虽然中国古典园林在历史上成就非凡，但中国现代园林却未曾在世界舞台上找到自己应有的地位。

或许，我们可以借鉴西方园林的研究方法，分析中国传统园林造园理论和理法，把握中国古典园林的本质特征。最后从现代园林设计的角度，研究中国古典园林造园思想和设计手法的现实意义，更好地传承中国古典园林。

这，才是学习园林史的真正价值所在，也是我们青年风景园林师在从业生涯中需要不断探索的。